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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新新青年”的三十場講演(梁啟超:“無精神生活的人,知識愈多,痛苦愈甚!保 1920年代,梁啟超傾注全部熱情的三十場講演:關(guān)于教育的出路,和青年的成長。這些問題依然是我們現(xiàn)在關(guān)注的焦點,梁啟超的聲音跨越了一百年,如今聽來格外溫暖、振聾發(fā)聵。 本書全面收集梁啟超關(guān)于教育和青年主題的講演稿,時間跨度為1914年至1927年,共30篇,附錄一篇。精校整理,并加前言、導讀、題解、簡注。梳理脈絡,詳解背景,深度關(guān)聯(lián)歷史與當下。 梁啟超講演前經(jīng)常不寫講稿,講演辭多由聽講者記錄而成。有傳說他在打麻將時起腹稿,王森然記載: 學界常請梁先生講演,而事到眼前,絕不作預備,而是“紅中白板”聲如故,同座代為著急,而先生笑曰:“予正利用博戲時間,起腹稿耳!惫拭抠必輸,或有勸止者,先生曰:“骨牌足以啟予智竇,手一撫之,思潮汩汩來,較尋?嗨,難易懸殊,屢驗屢效,已成習慣!甭務唪尤欢Α4穗m是趣聞,但梁啟超的才華可見一斑,所以講演才有迷人的魅力和神奇的效果。 適讀人群 :大學生,90后、00后 ★1920年代,梁啟超傾注全部熱情的三十場講演:關(guān)于教育的出路,和青年的成長。 ★70后梁啟超越過80后“新青年”,對90后、00后“新新青年”說:無精神生活的人,知識愈多,痛苦愈甚。 ★當時深受其影響的“新新青年”有:梁漱溟、錢穆、賀麟、唐君毅、周恩來、梁實秋、徐志摩、張蔭麟、周傳儒、吳其昌、陸侃如、劉節(jié)…… ★精校整理,并加前言、導讀、題解、簡注。 ★梳理脈絡,詳解背景,深度關(guān)聯(lián)歷史與當下。 “近來國中青年界很習聞的一句話,就是‘智識饑荒’,卻不曉得還有一個頂要緊的‘精神饑荒’在那邊。中國這種饑荒,都鬧到極點,但是只要我們知道饑荒所在,自可想方法來補救;現(xiàn)在精神饑荒,鬧到如此,而人多不自知,豈非危險?” “一般教導者,也不注意在這方面提倡,只天天設(shè)法怎樣將知識去裝青年的腦袋子,不知道精神生活完全而后多的知識才是有用。茍無精神生活的人,為社會計,為個人計,都是知識少裝一點為好。因為無精神生活的人,知識愈多,痛苦愈甚,作歹事的本領(lǐng)也增多! “蓋人茍無安身立命之具,生活便無所指歸,生理、心理并呈病態(tài)!手^精神生活不全,為社會,為個人,都是知識少點的為好。因此我可以說為學的首要,是救精神饑荒! 代前言:哀鸞孤桐上,清音透百年 劉海濱 一百年前,1920年代,70后的梁啟超(生于1873年),有些要緊的話不得不對90后、00后們說。此時的梁任公不過四十多歲,剛剛從政治旋渦中全身而退,專心投入教育事業(yè)。他汲汲惶惶,一面力圖改造學校教育[ 1917年之后的梁啟超,欲在教育改革方面做出一個榜樣,以推動全國學校的轉(zhuǎn)變。他先是想改造上海的中國公學,繼而欲籌建文化學院,開創(chuàng)一個全新的高等教育模式,后因經(jīng)費等原因中輟,退而求其次,謀求在現(xiàn)有的大學之內(nèi)開辟一塊試驗田,斟酌選擇之后落實在清華大學。1925年清華學校改為大學,分設(shè)大學部和國學研究院,而研究院就是以梁啟超為主導發(fā)起和設(shè)計的,其他幾位導師也是梁啟超推薦的,每年招生三四十個有大學學歷者入院深造,目的是在現(xiàn)代大學制度中加入古時書院的德育精神及修身方法,走出現(xiàn)代教育的新路。梁啟超一生主辦的兩所學校,一頭一尾分別是湖南的時務學堂和清華國學研究院,前者是清末最早的新式學堂,造就了一批革命志士和民國棟梁,后者逆流而上,開創(chuàng)了一股清新的學風,一直影響到現(xiàn)在。],一面到處講演[ 1917年從政壇隱退時,梁啟超曾制定了一個講演計劃,周游各地,每天一場講演,每地停留一月,打算用三年時間覆蓋全國。后來雖然沒有完全照計劃進行,但他見縫插針的講演從未止歇,一直到去世。],目的只有一個——救救青年:“天下最傷心的事,莫過于看著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往壞路上走!苯逃母锸歉荆呛苈茈y:“這種‘販賣智識雜貨店’的教育,把他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敝v演則直接向青年喊話,是為了救急: 現(xiàn)在這種教育一時又改革不來,我們可愛的青年,除了他更沒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諸君啊!你到底還要做人不要,你要知道危險呀!非你自己抖擻精神,想方法自救,沒有人能救你呀! 為什么這樣急呢?得從頭說起。 兩種新文化(梁啟超與章太炎) 梁啟超二十來歲追隨康有為搞戊戌變法,失敗后流亡日本,繼續(xù)辦報紙開專欄,宣傳新思想,聯(lián)絡海外華人團體,聲名掩蓋其師。與之齊名的還有一位太炎先生(1869年生)。在杭州詁經(jīng)精舍讀書的青年章太炎因受到甲午戰(zhàn)敗的刺激,加入康有為“強學會”學習西學,繼而到上海擔任梁啟超主編的《時務報》記者,成為宣傳維新的健將。變法失敗后兩人逐漸分途,章太炎1906年到日本主編《民報》,與梁啟超的《新民叢報》分庭抗禮。 梁章的分手,表面上看是政見不同,一個追隨康有為,主張君主立憲,一個與孫中山結(jié)盟,倡言反滿革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為學的路徑有別。(在政治主張上,梁啟超并非拘泥不化,“;省迸c否實隨時勢而變,除追隨康有為的一段時間外,戊戌前即持革命論,辛亥后又轉(zhuǎn)而支持共和,次年參加民國政府,后來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梁啟超均積極策劃興軍討伐,實為再造共和的元勛。) 從師承上看,梁的老師康有為是今文經(jīng)學家,托古改制,又是西學的倡導者,其學問根柢則是陸王心學,而任公一生得益受用亦在于此;章的老師乃是清代樸學家俞樾,注重古文經(jīng)學和訓詁考據(jù),太炎的主張雖有前后期的不同,其一生學術(shù)路徑實奠基于此雖然章太炎因為倡導反滿革命,曾發(fā)表《謝本師》與其師公開決裂,乃是表示政治立場的相異,并非學術(shù)的反叛。。兩派的區(qū)別并非僅在于方法、見解上,更本質(zhì)的是做學問的路子不同,簡單地說,前者重實踐,后者重知識。中國文化的主脈(根本精神)是以實踐為主,知識則是為實踐服務的,實踐與知識是“本與末”或“體與用”的關(guān)系。實踐有不同層面,如《大學》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又以修身為根基,此即“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中國文化是以儒釋道為核心的,心性之學尤其發(fā)達,但是并非空談心性,而是立足于修身實踐,在此基礎(chǔ)上治理家、國,乃至天下。到了清代中葉,注重知識的一派逐漸興盛,此即號稱樸學的乾嘉學派,此雖有其歷史原因及效用,但就文化整體而言,則是支派暫時蓋過了主脈,是中國文化衰落的表征。適逢清末以來西學涌入,現(xiàn)代西方重知識和科學的風氣與之不謀而合,于是乎附庸蔚為大國,知識派成為主流和潮流。 基于對現(xiàn)實的不滿,特別是甲午海戰(zhàn)的慘敗,當時不管是實踐派還是知識派,同樣號召引進西學、學習西方。青年章太炎之所以親近康梁,參加維新運動,也是由于雙方變法圖存的目標一致。所以章梁在二十世紀初引進西學、宣傳新思想方面形成合力,引領(lǐng)時代潮流,而在此風氣之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即為80后“新青年”,章梁則同為實至名歸的青年導師。但表面的合作并不能掩蓋二者路徑的差別。這不但表現(xiàn)在章梁論學相異,章太炎因不滿于康有為門下以圣賢自期(在章看來,師徒是以圣賢相互標榜),乃至與康門弟子產(chǎn)生肢體沖突,憤而離開《時務報》(但章梁此后并未斷絕交往),事件本身的是非曲直暫且不論[ 章太炎說自與梁啟超等人相遇,“論及學派,輒如冰炭”,又說康有為自號“長素”,弟子以教主目之,門弟子且有自號“超回”“軼賜”者,“狂悖滋甚”。從修身之學而論,康有為本人或有自認太過,求名務外之失,康門弟子也不免工夫不落實,流于標榜門戶,乃至有猖狂恣肆者,這也是后來梁啟超自我反省的內(nèi)容之一。但此屬修身工夫?qū)用娴牟蛔,康梁之學與章太炎的知識路線相比,畢竟有內(nèi)外之別。],其本質(zhì)分歧則在于章太炎的知識路線認同“六經(jīng)皆史”,而把心性實踐為本的經(jīng)典當做歷史資料,將圣賢僅視作歷史人物,因而無視由修身實踐達致的圣賢境界有超出常人的一面。另有一例,梁啟超1897年在湖南辦時務學堂,發(fā)揮今文經(jīng)學而為民權(quán)革命論之外,又以陸王心學的修身工夫勉勵諸生,其效果,除了一班師生后來投身革命多半捐軀據(jù)梁啟超說,時務學堂先后招生兩班,每班四十人,唐才常等為助教!爱敃r同學于書本子學問之外,大家對于做人方法,非常注意,所以后來人材很多!1900年唐才常獲得梁啟超、孫中山支持于漢口領(lǐng)導起義,與班上同學二十多人一同殉難。到1911年時,頭班四十人中“強半死于國事,今存五六人而已”。,還培養(yǎng)出了蔡鍔這樣的民國砥柱,此是后話。 流亡日本期間,梁啟超通過深入反思(大約在1900年至1903年),明確認識到個人修養(yǎng)是一切行動的根本,為政者如若缺少自我修養(yǎng)工夫,則內(nèi)心無主宰,行動無根柢,固然不可能成功;為學者如無修身工夫,則知識愈多,恰為作惡的工具。并且從自身做起,效法曾國藩,給自己訂立了嚴格的改過遷善的日課。究其實質(zhì),這是其修身為本的為學路徑經(jīng)過了現(xiàn)實的磨礪,得以確認而升華(首先是從觀念上明確修身為本,進而落實到實踐中,在自我身心上切實用工夫)。1903年梁啟超游歷北美,所見所聞使他進一步認識到,這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偏重知識科技、輕視內(nèi)在德性修養(yǎng)是現(xiàn)代化的一個弊病,必須及早修正。此后他將自己為學的宗旨確立為以道德統(tǒng)攝知識,即以傳統(tǒng)的德性修養(yǎng)為本,吸收現(xiàn)代科學和政治成果。對個人而言,首先從自我修養(yǎng)做起,回到傳統(tǒng)修身為本的正路上去,在此基礎(chǔ)上吸收和消化西學;于社會而言,則是一面提倡根本意義上的傳統(tǒng)道德[ 現(xiàn)代語境下一般人理解的“道德”與古典的道德,并非一回事。簡單地說,傳統(tǒng)文化中的“道”是宇宙萬物的本體,“德”是道在具體事物中的呈現(xiàn)。因此德一方面與道相連通,一方面又是某一事物之為此事物的根據(jù),類似于現(xiàn)在說的某一事物的本質(zhì)。如果沒有德,某一事物就不成為它自己了,因此一個人如果沒有德,就不成其為一個人。德需要人的自我修養(yǎng)才能開顯出來,進而上通于道,這個修養(yǎng)過程稱為修身,所以孔子說“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因此道德修養(yǎng)是人的第一需要。現(xiàn)代語境中的道德,一般是指為了維系社會秩序而對個人的倫理要求,進而固化為社會行為規(guī)范。這里的德不再與道相連,通過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而上通天道,與道合一的途徑也湮滅不彰;與古典的道德相比,成了無源之水,F(xiàn)代德育一定要重新接通這個源頭,才是有生命力的,才可以在人心中落地生根。],一面增進現(xiàn)代知識。此為梁啟超的“晚年定論”。換言之,章梁早前合作,其共同點是在改造社會和吸收西學,后來的分途是因為梁啟超及早修正了自己的道路,欲以傳統(tǒng)道德駕馭新知識。 以此為分水嶺,1903年之后的梁啟超在青年中的影響迅速回落,這從此后《新民叢報》逐漸式微可以想見。與之形成對照的是,此時章太炎因為激烈鼓吹反滿革命被投進監(jiān)獄,聲名大噪,而其同時期出版的《訄書》重訂本中,新增有《訂孔》一篇,矛頭直指孔子,乃至稱為“支那之禍本”。1906年章太炎刑滿出獄,到日本主持《民報》與梁啟超的《新民叢報》對壘,很快《新民叢報》就停刊了。此后的章太炎一身獨任革命先驅(qū)和青年導師二職,后來《新青年》雜志的主要撰稿人及“五四運動”積極參與者,包括魯迅、周作人、錢玄同、許壽裳、沈士遠、沈兼士、朱希祖等(除后兩位是70末,其余都是80后),都是1906年后章太炎在日本的入室弟子。 為什么有這樣強烈的反差呢?按理說,此時的梁啟超并未放棄對西學的宣傳,只是增加了提倡傳統(tǒng)修身之學,至少是更全面了,但這卻是梁啟超很快被冷落的原因。當時的現(xiàn)實是,知識和西學的新潮正裹挾人心,因為常道的衰落,致使對傳統(tǒng)文化的根本精神缺少體認,現(xiàn)實的壓迫又使得將國力衰弱簡單歸因于文化,甚而直接歸罪于道德。于是片面地學習西方的知識技術(shù),普遍輕視貶低傳統(tǒng)道德。梁啟超此時轉(zhuǎn)而宣揚學習西方應以傳統(tǒng)道德為根基,在激進派看來,無異于倒退。因此,新成長的一代80后青年為什么會舍梁就章,就不難理解了。 可以說,章梁曾經(jīng)合力引領(lǐng)了一個時代“新青年”的出現(xiàn)。當梁啟超看到其中的偏差,力圖修正時,卻發(fā)現(xiàn)“新青年”們已經(jīng)羽翼豐滿,走上了反傳統(tǒng)的道路!拔逅倪\動”的主角,即《新青年》雜志群體,是以章太炎為前導的(這一點幾乎是共識,如曹聚仁就說過章太炎是五四新文學運動的“不祧之祖”),其與梁啟超所倡導的返本開新的思路不同,其最顯著的標志即“反孔”反傳統(tǒng)傾向。同時應該看到,“新文化運動”初始之時眾聲喧嘩,具有多種發(fā)展可能,只是這一派聲音最響,五四之后逐漸占據(jù)主流,再之后成為時代潮流。 換言之,有廣義、狹義兩個“新文化運動”,廣義的“新文化運動”是從清末以來,因時代環(huán)境的巨變而興起的文化更新運動,包含西學的引進和中學的更新兩方面內(nèi)容,當時許多文化名人,都在其中起到推動作用,而梁章的作用較為顯著。隨著“新文化運動”的深入,分歧逐漸彰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有兩條路徑: 一是強調(diào)中西或古今的對立,以傳統(tǒng)文化為現(xiàn)代化的障礙,號召從語言文字入手,徹底改造文化和教育,此為《新青年》和北京大學(所謂一校一刊)團體為主的一派(以下簡稱激進派,或北大派),由此發(fā)展為激進的反傳統(tǒng)潮流,此為狹義的“新文化運動”,或可稱之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一則以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修身之學為本,吸收西學,促進固有文化的更新,其宗旨可概括為“返本開新”。此一路徑以梁啟超為代表。1912年梁啟超回國參加民國政府,卷入政治旋渦之余仍不忘抽空講演,宣傳自己的主張,1917年退出政壇投身教育、制定講演計劃則幾乎與《新青年》創(chuàng)刊同時,這種聲音其實一直伴隨著“新文化運動”,只是后來被“五四新文化”所掩蓋[ 因梁啟超與清華的密切關(guān)系,而其創(chuàng)立清華國學研究院正是為了貫徹這一路徑,與北大派相對照,梁的這一派或可稱為清華派(這里只是取其大端,實際上清華研究院的其他幾位導師與梁啟超的路徑仍有差別,梁啟超更注重心性修養(yǎng),其他幾位則側(cè)重文史,但作為與更偏重知識和反傳統(tǒng)的北大派相制衡的力量,則是梁啟超的友軍。詳見拙文《常道與常識: 重估梁啟超之路》上篇之三《同道與異調(diào)》)。相對于“五四運動”激越的北大聲音,梁啟超為靈魂的清華之聲則如清婉低回的鳳鳴,透過百年歷史,久而彌新。]。 這兩條路徑并非截然相反,而是同中有異。不僅求新求變是二者共同的特征,而且同樣主張大力引進西學,其根本分歧則是對傳統(tǒng)的態(tài)度。進一步分析,“返本開新”并非通常所謂“守舊”(這正是激進派喜歡扣的帽子),而是區(qū)分傳統(tǒng)中的不同層面,對于其核心層修身之學,認為是民族文化的精魂,不可變易,此即“常道”;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外圍層,即應用于現(xiàn)實生活的知識、技術(shù)、制度、器物等,認為應該因應時代、與時俱進,學習西方恰可促進自身的更新,此為“常識”。兩派的共通之處在于都積極推進常識,認同引進西學對于常識建設(shè)的重要性,不同的是,“返本開新”派認為建設(shè)新常識并不需要打倒傳統(tǒng)之常道,相反應該重新回到常道。再進一步,產(chǎn)生這種分歧的根本原因在于,是否承認在實用的學術(shù)之上有一個道德的根本,即常識之上還需要有常道為本,以常道統(tǒng)率常識。這其實是現(xiàn)代化的普遍問題。正如梁啟超1903年游美,1918年旅歐所見,西方現(xiàn)代化以來走入了一個誤區(qū),就是偏重身體的、物質(zhì)的生活,而輕視心靈的、精神的生活,表現(xiàn)在社會層面則是科技的發(fā)展、宗教的隱退。如前所述,清代以來發(fā)生的重視知識、忽略心性的“樸學”潮流恰好與此應合,于是承襲了這種潮流的中國學人,因為本已對傳統(tǒng)文化的心性、道德層面產(chǎn)生了隔閡,很自然地全面擁抱現(xiàn)代西學,對于西方人本已不甚重視(但始終還在)的心靈、宗教層面則置之不顧,由此心理,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層面心性之學、修身成德之教也就棄之如敝屣(以上參見拙文《常道與常識: 重估梁啟超之路》,載《原學》第一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而下一代的“新青年”們則是在國內(nèi)新式學堂受教,且多有留洋背景,對西方宗教固未曾留意,對于傳統(tǒng)的隔閡更深,喊出“打倒孔家店”就是自然的了。 向“新新青年”喊話 1917年前后,梁啟超看到這種傾向愈演愈烈,憂心如焚,“今日中國實已陷于最危險之時期”,“中國社會之壞,實由十年前之青年墮落所致”,因為“有知識之人而為惡,其流毒甚于無知識者百倍”,矛頭直接指向80后一代“知識青年”特別是留學生精英們。此時已是“新青年”的天下,接踵而至的“五四運動”更使得“新青年”們牢牢控制了時代話語權(quán)。梁啟超轉(zhuǎn)而寄希望于更年輕的一代,越過80后直接向90后、00后喊話,希望為“五四”糾偏,為將來的中國文化校正方向。 然而此時激進反傳統(tǒng)的大勢已成,在激進者眼里,不僅梁啟超成了“反動派”(唐君毅回憶當時的北大青年聽到梁啟超的講演,“替他加上一個罪名叫做‘軍閥的變相的走狗’,我們所有的同學都是罵他的……青年都說他講的是過時的,說他所講的東西都是帶點欺騙性”),連章太炎、胡適都落伍了。章胡也先后意識到早先的主張不免偏激,認識到傳統(tǒng)不能一概打倒。早在“五四運動”之前,章太炎的學術(shù)方向已然發(fā)生變化,從1914年再次修改《訄書》開始,章太炎調(diào)整了自己的主張,雖仍保留了《訂孔》等篇,但調(diào)子已大為緩和,且將書名改成較為平實的《檢論》,而逐漸回歸“國學”研究。胡適也于1923年前后提倡“整理國故”。但需要區(qū)分的是,章太炎、胡適的整理國故,依然是落在知識的層面,與梁啟超的返本開新途徑不可等量齊觀。這從魯迅對于二者態(tài)度的區(qū)別也可稍窺端倪。魯迅暗諷胡適“踱進研究室”;在悼念文《關(guān)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中評價老師,一面高度贊揚他作為革命前驅(qū)的作用,一面說他“后來卻退居于寧靜的學者”,“和時代隔絕了”: 其中固有師友的“舊誼”,其批評的重點乃在于他們倡導的書齋中的學術(shù)研究,是從現(xiàn)實行動中退出來,與民眾隔離。對梁啟超,則近乎斥罵,“問什么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么烏煙瘴氣的鳥導師”(發(fā)表于1925年的雜文,題做《導師》),陣營不同的背后,透露出的是因路徑相異導致的深層隔閡。 雖然梁啟超回天無力,但是從另一層面看,正所謂功不唐捐,少數(shù)沉潛淵深者別有會心,如后來異軍突起的新儒家群體即是“返本開新”路徑的承繼者: 梁漱溟(1893年生)自述早年深受梁啟超的啟發(fā);錢穆(1895)勉勵學生學習梁任公“做第一流的學問”;在香港創(chuàng)辦的新亞書院以“為學與做人融通為一”為宗旨,與清華研究院辦學理念一脈相承;賀麟(1902)親聆且筆錄了梁啟超在清華的講演,在二十年之后出版的《當代中國哲學》中盛贊梁啟超“終身精神發(fā)皇,元氣淋漓”“不憂不懼”,可見濡染之深;唐君毅(1909)后來走上這條道路也可說是間接受其影響(他雖然聽過梁啟超講演,但受當時北大風氣的熏染不免心存輕慢,后來回憶對他影響最大的是梁漱溟和歐陽竟無,而此二人正是與梁啟超關(guān)系緊密者,梁啟超1922年在南京講學時曾連續(xù)一個多月在歐陽的內(nèi)學院聽講佛學)。梁啟超所引領(lǐng)的返本開新思路,在“五四”時期就是一種平衡的力量,后來在新儒家那里發(fā)揚出來,成為滄海橫流之中流砥柱。其后部分新儒家學人輾轉(zhuǎn)海外,為中華文化保留了一線血脈。而本書中出現(xiàn)的其他當年聽講者的名字,如周恩來(1898)、梁實秋(1903)輩,也在激進狂潮中起到過重要制衡作用,在另一種意義上影響了歷史進程。 諸君猛醒啊! 梁啟超講演的主旨,首在激發(fā)青年的危機感,喚醒青年的自覺心。對于時代環(huán)境的惡化,梁任公感受之強烈可謂淪肌浹髓。清末積弊已久,表現(xiàn)為政治腐朽、禮教僵化,民氣不振,經(jīng)過廣義的“新文化運動”,風氣為之一變,青年成為時代的風向標和引領(lǐng)者,而路徑偏差的后果也愈益顯發(fā)出來。梁啟超參加民國政府的數(shù)年間,目睹種種人心險詐、丑類惡行,社會普遍的道德墮落,深為青年擔憂。1917年1月,與蔡鍔組織護國軍倒袁成功,剛剛經(jīng)歷民國的失而復得,乃至自己生死考驗的梁啟超回到北京,驚魂未定,面對熱烈歡迎的京中三千多名青年學生,不禁感慨萬千:“今諸君以血氣未定年齡,日在此萬惡之社會中,與群魔為緣,其危險真不可思議!偶一不慎,墮落將不知胡底,遑論匡救時弊哉!” 這種狀況“五四”后到達一個頂峰:“蓋自‘五四運動’以后,青年的精神,一方面大為振作,一方面也就發(fā)生弊端。”振作是因為自我意識的凸顯。伴隨著科學民主的,是獨立自主的價值觀,和沖決羅網(wǎng)的時代風氣,一掃乾嘉以來老大帝國和文化衰蔽的沉沉暮氣。弊端呢?“社會上對于青年可算是寵極了,然根柢淺薄的人,其所受寵的害,恐怕比受辱的害更大吧”,所謂“根柢淺薄”正是缺少修身之學的培養(yǎng),人格不能挺立,這樣的“個性自由”被鼓蕩起來,很容易變成肆無忌憚乃至人欲橫流。其根源在于現(xiàn)代化片面強調(diào)人類生活的社會性和物質(zhì)層面,蔑視甚至踐踏靈性和信仰,人格挺立、文明建立的道德根基遭到破壞,潑洗澡水連孩子一起潑了;文化遭摧殘、斷裂的后果要遲一些時候才能彰顯,其直接的結(jié)果則是青年的人格墮落:“我看二十年來的青年,一批一批的墮落下去,真正痛心得狠!”“近年來的青年,好像海潮一般,一波一波的往下底降。” 基于對“五四新文化”流弊的清醒認識,梁啟超重新定義新文化,提出兩個先決的要點,一、 在知識上要有科學的理解;二、 在品格上要有自律的情操(《什么是新文化》)。概括言之,“五四運動”與梁啟超心目中的新文化相同之處在于提倡常識,其代表是科學和民主(賽先生、德先生);其不同之處在于后者對于常道的堅守,所以梁啟超希望在此之外還要加上道德自律(有人稱之為“穆小姐”,認作“新文化運動”的另一種呼聲)。 對此青年需要有“痛切的自覺”,有了自覺才可能有自救的行動。這種道德自覺心,本是一切人類文明的根基,但是到了現(xiàn)代卻成了稀缺品,其障礙在哪里呢? 近來國中青年界很習聞的一句話,就是“智識饑荒”,卻不曉得還有一個頂要緊的“精神饑荒”在那邊。中國這種饑荒,都鬧到極點,但是只要我們知道饑荒所在,自可想方法來補救;現(xiàn)在精神饑荒,鬧到如此,而人多不自知,豈非危險?一般教導者,也不注意在這方面提倡,只天天設(shè)法怎樣將知識去裝青年的腦袋子,不知道精神生活完全而后多的知識才是有用。茍無精神生活的人,為社會計,為個人計,都是知識少裝一點為好。因為無精神生活的人,知識愈多,痛苦愈甚,作歹事的本領(lǐng)也增多!手^精神生活不全,為社會,為個人,都是知識少點的為好。因此我可以說為學的首要,是救精神饑荒。 教育的重心完全偏于知識,社會的潮流都是拼命追求知識(以為它能帶來財富和幸福),青年在受教育的過程中未曾接觸過豐富淵深的精神資源,從來不曾體驗過真正精神生活的滋味,精神已然貧乏到饑荒,生命之流已然干涸,猶渾然不覺。其根源仍然是前述現(xiàn)代化的根本偏差: 物質(zhì)生活掩蓋了精神生活,導致知識的追求掩蓋了道德的自覺。 梁啟超的呼吁,包含對國家前途深切的憂慮,因此對青年抱有渺茫的希望,“國家一線之希望,實系諸二十世紀之新青年”,若青年不能負起這個責任,“前途不堪設(shè)想矣”。但是面對青年,梁啟超說的是“直接打救自己,間接打救國家”。國家社會的敗壞,是因為個人的墮落;只有每個人的自覺和人格挺立,國家才有振興的希望!笆怪T君能開拓一己之命運,則中國之命運,亦必隨諸君之命運而開拓”。與個人相比,國家是第二義的,人本身是第一義的,這個邏輯關(guān)系不能顛倒(在這一點上,康德意義上的“每個人都只能作為目的,而不能作為工具”的個人主義,與傳統(tǒng)學問修、齊、治、平的邏輯次序,其精神是相通的)。 ...... 尾 聲 “五四”之后的激越之路,其后果早已展現(xiàn)無遺;中國文化一陽來復之際,返本開新之路才重新回到我們的視野。中國的現(xiàn)代化路途,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百年,仍然沒有跳脫當年梁啟超所面對的,或者預見到、想要避免的問題。學校成為“販賣知識的雜貨店”,做教育、做事業(yè)的缺少道德自覺,整個社會價值根基亟待建立。青年的苦悶和彷徨,不正是這些問題活生生的寫照嗎? 梁啟超的年代,知識化和向外追尋已是深入人心,眾人正欣喜若狂地奔向現(xiàn)代化,沒有心思停下來想一想。對此梁啟超有清醒的認識,他說將來一定會發(fā)生很不好的事,并對孩子說你們將來會受極深重的苦。在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人類來到了一個轉(zhuǎn)折點,觸目驚心,前路茫茫,或許我們可以重新打量,再做選擇。 現(xiàn)在按下重聽鍵,再聽聽一百年前梁啟超痛切而溫暖的聲音。這一次,我們也許聽得懂了。 2021年3月5日,于海上毋畫齋 梁啟超,近代著名思想家、學者、作家、政治活動家。與康有為一起主導了戊戌變法,名滿天下;其文字不論內(nèi)容屬于政論還是文化教育,均膾炙人口,萬人傳頌。在很多學術(shù)領(lǐng)域均有開創(chuàng)之功,并創(chuàng)獲甚豐。其對于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修身之學浸潤很深,后期致力于提倡以傳統(tǒng)的修身之學充實國民教育。 彭樹欣,江西財經(jīng)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長期致力于梁啟超思想及儒學研究,出版有專著《古代人生哲學在晚清民國的生存狀況——以梁啟超為中心》,整理評注《梁啟超修身三書》《我們今天怎樣做父親:梁啟超談家庭教育》。 代前言: 哀鸞孤桐上,清音透百年/劉海濱 導讀 1.知命盡性——1914年6月21日在孔教會之講演 2.君子之養(yǎng)成——1914年11月5日在清華學校演說詞 3.我們向蔡松坡先生學什么——1916年12月14日在蔡鍔先生追悼會場演說詞 4.以自覺心開拓命運——1916年12月15日在上海南洋公學之演說詞 5.人格之養(yǎng)成——1916年12月15日在上海青年會之演詞 6.良能增進之教育——1916年12月21日在江蘇教育總會之演說 7.學生自修之三大要義——1917年1月10日在清華學校之演說 8.讀書莫以做官為志——1917年1月15日在北京各學校歡迎會之演說 9.學生之自覺心及其修養(yǎng)方法——1917年1月在廣東高等師范學校演說詞 10.一己之人格立,國家方有希望——1917年1月31日在南開學校演說詞 11.“知不可為而為”主義與“為而不有”主義——1921年12月21日北京哲學社公開講演 12.趣味教育與教育趣味——1922年4月10日在直隸教育聯(lián)合研究會講演 13.教育家的自家田地——1922年8月5日為東南大學暑期學校學員講演 14.學問之趣味——1922年8月6日在東南大學為暑期學校學員講演 15.美術(shù)與生活——1922年8月12日在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講演 16.敬業(yè)與樂業(yè)——1922年8月14日在上海中華職業(yè)學校講演 17.什么是新文化——1922年8月31日在長沙第一中學 18.為學與做人——1922年12月27日為蘇州學生聯(lián)合會公開講演 19.教育應用的道德公準——1922年在南京金陵大學講演 20.治國學的兩條大路——1923年1月9日為東大國學研究演講 21.為學的首要,是救精神饑荒——1923年1月13日東南大學課畢告別辭 22.怎樣的涵養(yǎng)品格和磨練智慧——1924年6月在清華學校講演 23.政治家之修養(yǎng)——1925年12月為清華大學政治學研究會所作講演 24.創(chuàng)造新學風——1926年11月清華研究院茶話會演說辭 25.蔡松坡與袁世凱——1926年12月25日在清華大禮堂講演 26.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1926年12月在北京學術(shù)講演會及清華學校講稿 27.陸王學派與青年修養(yǎng)——1927年2月5日在司法儲才館講演 28.學問的趣味與趣味的學問——1927年3月5日在司法儲才館講演 29.知命與努力——1927年5月22日在華北大學講演 30.最后的談話——1927年初夏與清華研究院學生同游北海 31.附錄:讀書法講義——1927年為商務印書館函授學社國語科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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