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卡波蒂私人書信400余封,由卡波蒂傳記作者杰拉德?克拉克編選整理,首次向世人結集披露,由此呈現(xiàn)出一幅最為率真與私密的卡波蒂肖像,構成了一部具有非凡意義的作家自傳。
從12歲寫給生父的一份“聲明”,到去世前兩年發(fā)給終身伴侶的一封如泣如訴的電報,其間書信主人從一個躍入紐約文壇滔滔激流的“小巫師”與精靈,經(jīng)歷了他意氣奮發(fā)的豪邁年代;之后是略微內斂,與伴侶長居歐洲、筆耕不輟的五十年代;再是一部非虛構寫作創(chuàng)舉之作《冷血》將他推至事業(yè)之巔,成為美國最負盛名的作家的六十年代;直至盛宴散去,光芒漸逝正值盛年的他斃于酒精與毒品。書信中的卡波蒂盡情袒露、生機勃勃,其為人為文的豁達開朗與特立獨行,使本書充滿了“絕對的趣味與劈啪作響的謠言八卦”(《名利場》語),一如一場易散的盛宴,令人一睹為快。
引言
杜魯門?卡波蒂給自己的朋友寫信時,就像跟他們交談一樣,毫無拘束和禁忌,也沒有客套華麗的言辭。塞繆爾?約翰遜曾經(jīng)抱怨說,由于發(fā)表書信成了一種時尚,“我在信里就盡量少地袒露自己”。這種謹小慎微之舉不是卡波蒂的風格。他恰好相反: 在信里盡情地袒露自己,不管是痛苦還是歡樂,失敗還是成功。他顯然從未想過自己的書信有朝一日可能會發(fā)表。年僅二十一歲時,在一封八卦信的信頭,卡波蒂曾經(jīng)草草寫道:“閱后銷毀。!”不過,從隨后那句弱弱的說明——“在給芭芭拉看后”——我們不難看出他對該指令并沒有怎么當真。
杜魯門?卡波蒂原名杜魯門?珀森斯,在父母離異、被養(yǎng)父喬?卡波蒂收養(yǎng)后,才改為現(xiàn)名。本書中的第一封信是一九三六年秋寫給他的生父阿奇?珀森斯的,當時杜魯門十一二歲,這封信是他的身份由舊變新的聲明。他對珀森斯說,“大家都叫我杜魯門?卡波蒂,如果您以后也能這樣叫我,我將不勝感激”。
隨后的許多封信構成了一部某種意義上的自傳。既有非常年輕時的卡波蒂,熱情豪邁,意氣風發(fā),像孩子一般,在二戰(zhàn)結束后的幾個月里,縱身躍入紐約文壇的滔滔激流,也有五十年代略微內斂的卡波蒂,多數(shù)時間與杰克?鄧菲——自一九四八年起就一直是他的伴侶——一起居住在歐洲,忙于創(chuàng)作戲劇、電影劇本、小說和新聞寫作實驗。
接著還有六十年代早期的卡波蒂,全身心地投入到他一生中最為艱巨、最令他心力交瘁的作品的調查和創(chuàng)作之中。該書名為《冷血》,講述的是堪薩斯鄉(xiāng)村一家四口慘遭滅門及殺害他們的兇手佩里?史密斯和迪克?希科克的故事!独溲烦蔀榱甏Z動性的出版事件,它將小說技巧與非虛構類作品的紀實報道相結合,從此永遠改變了非虛構類流行作品的創(chuàng)作。由于這本書的成功,加上電視的饑渴眼光和他自己張揚的個性,在隨后的幾年里,卡波蒂成為美國——也可能是世界上許多其他國家——最負盛名的作家。
最后還有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他于一九八四年去世——的卡波蒂,對自己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感到灰心,越來越依賴于毒品和酒精,而且毫不掩飾。他的信寫得越來越少,大多是明信片和電報,本書結尾收錄的是置身紐約的卡波蒂給一如既往地在瑞士過冬的鄧菲所發(fā)的電報。電報的全文是:“想念你需要你發(fā)電報告訴我何時可以見到你愛你的杜魯門!(本書最后附有關于卡波蒂生平的年表。)
從第一封信到最后那封如泣如訴的電報,讀者可以領略各種魅力、愉悅和樂趣?úǖ俨⒉皇窃趧(chuàng)作“偉大的寫信藝術”——這里再次引用約翰遜博士的話。他只是自然而然。凡是署有他名字的所有其他作品,他都會再三修改潤色,有時甚至一連花幾個小時去搜尋合適的字眼,但寫起信來他卻速度飛快,并像他有時所說的那樣匆匆送到郵局,以趕上最后一次取件!半x郵局關門還有十分鐘,”他在給一位朋友的信里說,“所以寫得很匆忙!币虼,他的信中有一種那些更為謹慎和刻意的作家書信中往往所缺乏的率性!澳愕男湃缫咨⒌氖⒀,”他對一位朋友說,但這何嘗不是對他自己所寫的書信的描述,它們真的是如易散的盛宴——我將這個選為本書的書名。時至今日,那些信仍然如當年初寫時那樣意趣盎然,一封封都生氣勃勃躍然紙上,邀請人們一讀為快。
卡波蒂喜歡八卦,不管是講還是聽!霸俳o我寫一封有趣的八卦信吧;它會讓我覺得我們仿佛在某個地方小酌一般,”他在一封信里這樣寫道。而在另一封信里,他說:“給我寫信吧!并回答上述問題!痹谖迨甏úǖ僦饕幼≡跉W洲,他想念曼哈頓的熱鬧。他說:“秋天的紐約——哎呀,那是最值得逗留的地方!彼谜f歹說,請求人們?yōu)樗峁┤ぢ勢W事。他問一位朋友:“喂!你為什么不給我寫信?”他還對另一位說:“給我寫信吧,因為愛你的這位朋友在對你日思夜想!
為了開心取樂,同時也是為了纏著那些不按時回信的朋友給他寫信,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名為“國際雛菊鏈”的新游戲!澳懔谐鲆淮郑彼o紐約的朋友寫信說,“這些人得彼此相關,即后面的人與他(或她)之前那位關系曖昧,然后不斷加長,看上去越離譜越好!北贿@種關系穿起來的人沒完沒了,但他最喜歡、最離譜的那串名單是把凱博?卡洛威與阿道夫?希特勒連接了起來。根據(jù)卡波蒂的算法,在全美國大受歡迎的爵士音樂家與頭號惡魔之間,只隔了三個人。
不管是對女人還是對男人,卡波蒂都常常用一些頗具創(chuàng)意的昵稱,既有“寶貝”、“親愛的”和“心愛的”,也有“小心肝”、“親親小羊”、“我美麗的玉蘭”和“稱心梅”。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與書中大多數(shù)人都有過風流韻事。而實情雖然不那么聳人聽聞,卻也非常有趣。他就像一個渴望寵愛的孩子,毫無保留地愛著他的朋友——他也一遍一遍地這樣告訴他們——并希望他們給予同等的回報。在他與安德魯?林登之間,性的關系絕無可能,但他在寫給林登的信中說:“今天我覺得對你充滿了愛,一醒來就想起你,并希望今天不是星期天,那么起碼還可望有封信!闭l能拒絕如此熱情的表白呢?
對于敵人,卡波蒂的口舌就像刺客的匕首一般犀利尖刻,毫不留情。但是他不給自己的敵人寫信。他只寫給朋友,他對他們始終慷慨大度,幾乎像一個圣人。當他們取得即使是一點點成就時,他總是不吝溢美之詞;一旦他們遇到挫折,他總是給予安慰,并提供幫助和錢財,哪怕他自己手頭拮據(jù)。不過,如果有人背叛了他,他也就絕不饒恕。比如五十年代初,他曾全力幫助過一位住在紐約的得克薩斯作家威廉?戈因,二十五年后,當戈因的妻子請他為她丈夫的第一部小說出版二十五周年的紀念版寫一篇好評時,卡波蒂就建議她去看看戈因對《蒂凡尼的早餐》一書所作的輕視乃至鄙薄的評論,以便明白她的請求“是多么可笑”!霸谀闩笥褎(chuàng)作生涯的初期,我對他一直友好幫助——他的回報卻是徹底的背叛(就像對凱瑟琳?安?波特和他以前的情人斯蒂芬?斯賓德一樣)。”
對朋友熱情,喜歡八卦,性格開朗——這都是卡波蒂的特點。幾乎直到最后,他還是一位志向遠大嚴謹敬業(yè)的作家。“如今,成為藝術家完全是出于一種信念,”他告訴一位朋友,“你從中所能得到的唯有藝術本身所帶來的滿足感!睂戇@些話時,他年僅二十五歲,在那時,他就立志要加入福樓拜、普魯斯特、詹姆斯和?思{等作家的神圣行列。在交付他的第一部小說《別的聲音,別的房間》之前,他在寫給蘭登書屋編輯羅伯特?林斯科特的信中說:“這最后幾頁啊,字字都嘔心瀝血!”而對一位敏感的年輕作家來說,林斯科特則是一位理想的編輯,總是熱情鼓勵,但覺得必要時也會提出批評。卡波蒂在自己的第二部小說《草豎琴》開頭幾章得到贊揚時,給林斯科特寫信說:“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而當林斯科特對小說的結尾表示失望時,卡波蒂又深感沮喪。“我無法忍受,你們都認為我的書寫砸了,”他說。
事實上,卡波蒂是他自己最好的評論家,對自己的作品與對別人的作品一樣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在致《紐約客》編輯威廉?肖恩的信中,他說自己寫完了一篇作品《俄國革命的女兒》,但完成之后才意識到“它沒有很好地跟上節(jié)奏”,必須重新修改。后來他將其徹底放棄!拔液孟駥δ瞧髌肥チ诵判模蛘咂鸫a是覺得我沒有能力為之,”他告訴肖恩。對所有的作家——不管是新手還是經(jīng)驗豐富者——來說,他的書信肯定具有教育意義和鼓勵作用。但是我想,即使不是作家,從中也同樣能夠受益匪淺。
“好的書信不在于傳達信息或者令收信人開心,”里頓?斯特拉奇寫道,“偶爾也可能達到這兩種效果,但其根本目的在于表達作者的個性!北緯珍浀臅抛C明了斯特拉奇這一論斷的正確性。它們傳達了信息——大量的信息——并且往往還旨在令人開心。但尤為重要的是,它們表達了一種十分開朗豁達、對為人要嚴肅這一公認法則不以為然的個性,這是其他任何方式所無法表達的東西。
杰拉爾德?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