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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隔一江水
《永隔一江水》是青年作家鄧安慶最新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作品延續(xù)了鄧安慶最擅長的故鄉(xiāng)文學(xué)寫作,仍圍繞作者熟悉的湖北家鄉(xiāng)鄧垸展開,細(xì)致描摹真實(shí)質(zhì)樸的人物和動人親切的故事,這本書和作者以往作品《柔軟的距離》《紙上王國》《山中的糖果》一同構(gòu)成一脈相承的“鄧垸故事集”。本作品體例上雖屬短篇小說集,但各篇的人物和事件相互勾連,彼此融會貫通,淳樸可親的人物、清新溫婉的氛圍一以貫之,全書又可當(dāng)作一部長篇來讀,行文流暢,人物鮮明,故事感人至深,且極有縱深地探討了城鄉(xiāng)差異、代際關(guān)系、留守兒童、重男輕女等一系列鄉(xiāng)村議題,是鄧安慶目前最為成熟也最為成功的一部作品。
☆豆瓣大V、實(shí)力青年作家鄧安慶迄今為止zui成熟的故鄉(xiāng)文學(xué)代表作 ☆七個短篇小說,相同人物,相同背景,以串珠式結(jié)構(gòu),首度完整呈現(xiàn)煙火繚繞的“鄧垸世界” ☆從春夏到秋冬,用兩個鄉(xiāng)間少年童年玩伴的純真成長,串起一個典型中國鄉(xiāng)村的悲歡離合、人情世態(tài),以及時代變遷的印記 ☆留守兒童、孤寡老人、棄女尋親、重男輕女、鄉(xiāng)村教育、代際關(guān)系、城鄉(xiāng)巨變,以小說呈現(xiàn)鄉(xiāng)村問題 ☆真實(shí)鮮活的人物群像,親切自然的方言對話,恬靜優(yōu)美的鄉(xiāng)野四季,笑淚交織的成長與生活 序:一寫家鄉(xiāng),我就像魚兒回到了水里 ——我為什么想寫《永隔一江水》/鄧安慶
寫作這么多年來, 我一直在尋找獨(dú)屬于我自己的小說!都埳贤鯂肥俏 2011年寫的第一本書,那時寫的篇幅很短,只有兩三千字,它們展現(xiàn)的是我親人的一個或幾個側(cè)面, 屬于散文性質(zhì)的書寫。那時候我有一個心愿,想為每一個我愛的親人都寫一篇文章。 那還是摸索的時期,還沒有想要立體、豐富地去描寫人的自覺意識。到了我第三本書《山中的糖果》才逐漸形成了這樣一種意識:要用小說的手法,每次用一萬字的篇幅去展現(xiàn)一個人。一萬字的篇幅能夠充分寫出人物所生活的時空,也就是鄧垸這個地方,這里生活著我的親人、我的鄰居,他們每個人的命運(yùn)都吸引著我。另外語言方面也形成了新的意識。寫完《 山中的糖果》,我形成了更符合自己性情的一種寫法,首先是抱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的心態(tài)去觀察人,然后用一種我老家武穴當(dāng)?shù)氐姆窖詠碚宫F(xiàn)。 選擇用這種語言的過程中,我也不全然是在使用方言,而是用一種“最大公約數(shù)” 的南方方言去寫,這樣才能讓四川、江西、湖南、湖北、安徽的讀者,都以為我是在寫他們。 比如我會用“搞么子”“要得” 這一類表達(dá),雖然在各地發(fā)音不一樣, 但是用字是一樣的,這樣就無論南北方讀者都能讀得懂,又能一眼看出這是方言體,不然如果讓鄧垸人操著一口普通話, 那是非常奇怪的事。有讀者跟我說,感覺我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鄧垸的世界。 的確, 從《 山中的糖果》 開始, 到《 我認(rèn)識了一個索馬里海盜》 里面的《 鳳招》 和《 碧珠》, 再到《 天邊一星子》 里面的《 跳蚤》, 都是寫鄧垸的。 而《 天邊一星子》 經(jīng)歷了《 山中的糖果》 的變化, 我逐漸吸納小津安二郎、 侯孝賢的鏡頭語言, 融入小說的展示方式中去。 它們不表現(xiàn)沖突, 而是平靜地觀察和凝視。 比如在《 跳蚤》 里, 姚建軍跟爸爸在打鐵的鋪?zhàn)拥溶嚕?這個場景跟故事情節(jié)直接的關(guān)系并不明顯, 但我之所以展現(xiàn)這個場景, 就在于小說跟故事不同的是它提供了一個讀者可以在里面游走的空間。 這個空間于我而言就是鄧垸, 人物命運(yùn)的展現(xiàn)需要這個空間。 就好比魚在水里游,你要把水寫好, 魚才能游得更暢快。 《永隔一江水》是我 2019 年寫的一部小說集,它是“鄧垸” 系列的延續(xù), 也是這個系列最完整的展示。 雖然《山中的糖果》《我認(rèn)識了一個索馬里海盜》《 天邊一星子》 三本書都在寫這個系列,但卻不成系統(tǒng),因?yàn)闀幸矊懙搅似渌胤降氖虑椋?而到這本書, 我想用一整本書來寫鄧垸。 另外,我也不想再用一篇寫一個人的手法, 而是力求用更豐富、 立體的方式來搭建一個完整的世界。這本書包含《 換新衣》《 涼風(fēng)起天末》《 蟲兒飛》《 蟬鳴之夏》《 東流水》《 秋風(fēng)起》《 永隔一江水》 七篇小說, 一共十六萬字左右。你可以說它是一個短篇小說集,也可以說是一個長篇。 因?yàn)檫@是一個系列小說, 分開各自是獨(dú)立的短篇,合起來看小說之間人物經(jīng);ハ唷按T”, 你在這篇里是主角, 在那篇則可能一閃而過……這其中不容易處理的問題是獨(dú)立性( 假定讀者只看一篇, 其他的沒看, 這篇需是自足自洽的): 我在上一篇已經(jīng)詳細(xì)寫到家庭關(guān)系, 那如何在另一篇再次提起時做到既不重復(fù)又能巧妙地告訴讀者? 有一篇寫某個人性情, 那下一篇需要借助此人性情推進(jìn)小說, 如何不重復(fù)地描寫? ……這些寫完后, 整體看下來, 怎么能做到全書相互貫通, 不重復(fù), 不冗雜, 互相呼應(yīng), 互相成就?這其中的分寸拿捏, 真的還挺難的。昭昭一家和建橋一家是此書最核心的兩個家庭, 全書每篇小說的故事都是圍繞他們展開的。 這兩家是鄰居, 昭昭和建橋從小學(xué)到初中都是同學(xué), 所以關(guān)系非常好。 昭昭家里有爸爸媽媽, 還有一個大他很多的哥哥( 哥哥很早就出去讀書了, 所以沒有在書中出現(xiàn)); 建橋家里除爸爸媽媽外, 還有大姐貴紅( 已經(jīng)出嫁)、 細(xì)姐秋紅。 除開兩個核心家庭之外,出現(xiàn)在小說里的還有昭昭爺爺、 學(xué)校老師、 賣衣服的親戚、回來尋親的姐姐等人物。
小說的時間跨度, 前六篇是有時間順序的( 從初一寒假到初二上學(xué)期), 第一篇《 換新衣》 是過年, 第二篇《 涼風(fēng)起天末》 是冬季寒假, 第三篇《 蟲兒飛》 是春夏之交, 第四篇《 蟬鳴之夏》 是盛夏, 第五篇《 東流水》 是暑假, 第六篇《 秋風(fēng)起》 是秋天, 所以是經(jīng)歷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 我在小說里也會照顧到每個季節(jié)的變化, 而昭昭和建橋也在每一篇小說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經(jīng)歷的事情逐漸長大, 從懵懂的孩童成為敏感的少年。 這個成長, 也是我在寫作過程中特別注意的。 直到第七篇《 永隔一江水》, 時間跨度一下子跳到了幾十年后, 昭昭那時候已經(jīng)工作了好些年, 再一次回到家鄉(xiāng), 遇到了建橋的大姐貴紅( 貴紅在前面六篇頻繁地被提起, 但從未出現(xiàn)), 那時候曾經(jīng)一起長大的建橋在外鄉(xiāng)結(jié)婚,秋紅也遠(yuǎn)嫁外地, 建橋媽媽也去世了, 此時物是人非。 昭昭陪著貴紅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事情, 小說的結(jié)尾, 也是全書的結(jié)尾停留在長江水中央:
輪船開動了,汽笛聲又一次響起。 我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貴紅姐一直看著江岸沉默不語。 船一點(diǎn)點(diǎn)開動了, 緩慢地、 穩(wěn)健地駛向?qū)Π丁?船頭切開江水, 傳來嘩嘩的水浪聲。 飽含濕氣的風(fēng)灌進(jìn)來, 涼意頓生, 人也清醒了不少。 天色漸暗, 沿岸的山巒隱沒在霧氣之中。船到江心時, 夜色籠罩, 兩岸零星的燈光也被江霧給吞沒了。 一時間, 我們像是漂浮在無限的虛空之中, 不知由來, 不曉過往。
長江是我永恒的寫作源泉, 我的小說人物也在長江邊長大, 那里每一個人物的命運(yùn)都與長江緊密相連。 他們無論是離開還是回來, 都離不開長江。 所以我希望小說結(jié)束在長江中央, 這像是一個隱喻, 此岸與彼岸, 我們在行進(jìn)的途中,“像是漂浮在無限的虛空之中, 不知由來, 不曉過往”。 而之所以把書命名為“永隔一江水”( 靈感來自那首有名的同名歌曲), 也是與此有關(guān)。
最后再次回望寫《永隔一江水》的過程,真是無比充實(shí)無比幸福的一段時光。那時候幾乎以每天五千字的節(jié)奏往前推進(jìn)。每天我的大腦和身體都處于一種興奮狀態(tài),就像是有一只野獸, 在我心中咆哮走動,渴望著被放出來。我太珍惜這樣的狀態(tài)了。我必須緊緊地抓住它,充分地榨干它,方能罷休。寫完后,我的身心處于一種舒適的疲倦感中,立馬會把稿子發(fā)給幾位信賴的朋友看。他們都非常驚訝我的寫作速度,連我自己都驚訝。歇息了一兩天, 我的身心又一次躁動起來,渴望著投入下一篇小說的寫作中去。我被這股持續(xù)的激情推動著往前走。 而我搭建起的小說世界一步步成型,直至完成。現(xiàn)在,我也想邀請更多的朋友進(jìn)到這個小說世界來走走看看。 希望你不虛此行。
目錄
序:一寫家鄉(xiāng),我就像魚兒回到了水里
換新衣 1
《蟬鳴之夏》 再次趴在窗臺上看時,陳莉正從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解開袋子,是疊起來的碎花布小棉被,看樣子有些年頭了,“這個你認(rèn)得啵?”說著遞過來。秋芳娘忙起身去接,她拿著小棉被,看看碎花被面,捏捏被腳,接著想起什么似的,把棉被翻過來,指著一處,抬眼看母親,“花姐,這有一塊藍(lán)布頭……”母親點(diǎn)頭說:“嗯,你那時候從我那堆布頭里拿的……”秋芳娘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她低頭把小棉被,疊了一層,又疊一層,疊到方正的一小塊,緊緊地攥著。“是不是你家的?”陳莉站起來,又問了一次。秋芳娘點(diǎn)了一下頭。陳莉咬了一下嘴唇,坐下來,又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迅疾站了起來,又像是想不起做什么事情,左右無措地張看。她剛動了一下,碰倒了放在腳邊的水杯。她彎下腰想要去拿起水杯,可是身子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氣力,軟在那里。 秋芳娘把棉被擱在椅子上,走過去,手想碰碰陳莉的背,可她又害怕似地縮了回去,“細(xì)妹兒哎,真是你?”陳莉抬頭看了秋芳娘一眼,躲開了。她吃力地站起來,又看秋芳娘一眼,快步地去椅子上拿起棉被,塞到包里,往外走。秋芳娘慌得拉她,“你莫走啊!”陳莉吼了一聲,“莫碰我!”秋芳娘嚇得一哆嗦,松開了手。母親跑上前去,拉住陳莉,“姐兒哎,你等一下好不好?”陳莉抽出手來,推開大門,跑到稻場了。我們貼著墻,不敢說話。陳莉并沒有往大路上去,反而是蹲了下來,埋著頭,肩頭一抖一抖;ɑㄅ艹鲩T,在陳莉身邊打轉(zhuǎn)。母親跟了出來,扶起陳莉,“姐兒哎,回屋說話要得啵?”陳莉小聲地說:“我緩一下!蹦赣H說好。秋芳娘立在門檻外,喊母親把蒲扇拿過去,而她自己卻不敢上前。她看著母親給陳莉扇風(fēng),嘴里咕噥著什么。 兩分鐘過去后,陳莉立起身來,母親想扶住她,她說不用,自己往門口走去。她看到了我們,嘗試著想笑笑,嘴巴只能抿了抿。跟在后頭的母親瞪了我們一眼,頭往我家那頭揚(yáng)了一下。我們磨蹭著動了身,走到屋門口的位置時,陳莉也到了秋芳娘面前。秋芳娘猛地?fù)ё£惱,身子往下滑,看樣子是想跪下來,“?xì)妹兒哎……我對不住你!”我們都嚇住了,陳莉也是,她極力想扶住秋芳娘,“阿姨,你莫這樣……阿姨……”她露出尷尬又慌亂的神情,扭頭看向我們。母親和秋紅都跑了過去,想扶住秋芳娘。秋芳娘雙手鉗住陳莉的手臂,頭貼在她的胸口,“我醒過來時,他們把你抱走了……我沒得一天心下不想到你……真對不住……對不住……”母親和秋紅兩人一人一邊攙著秋芳娘。母親說:“我們進(jìn)去說,外頭太熱了!鼻锛t說:“我們也想進(jìn)去。”母親想了一下,“唉,算咯。進(jìn)吧。” 秋芳娘想伸手去摸陳莉的臉,陳莉本能地躲了一下。秋芳娘怯怯地縮了回來,手也松開了,“我不配……對不住……我不配……”她轉(zhuǎn)身想回屋,身子驀地軟了下去。母親見不對勁兒,沖著秋紅說:“肯定是中暑了!贝蠹一琶Π亚锓寄锓龅街翊采咸上,解開上衣最上面的兩?圩,秋紅去拿水,建橋拿扇子,我跑回家去拿落地風(fēng)扇。一番忙亂,秋芳娘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眼睛呆呆地看著我們,直到落到陳莉那里,手又一下子緊緊地攥住對方的手,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陳莉沒有把手抽開,“阿姨,莫說咯。你歇息一下!鼻锓寄飺u頭,還是要說,聲音一粒一粒艱難地吐了出來,“對……不……住……”陳莉忽然之間控制不住地抽泣。母親過來撫著陳莉的背說,“你莫怪你媽!标惱驌u頭說:“我不曉得要怪么人……我為了找到親生父母,花了好多年。”母親連連點(diǎn)頭,“你媽為了找你,也是不曉得問了幾多人……你媽生你大姐貴紅時,你有個叫仁秋的爺爺,就要送走。你爸爸說第二胎應(yīng)該會是個兒,所以就留下了。到了生你,還是個女兒,上人就不高興咯。生你的第三天,你媽媽白天起來干活,還要帶你,實(shí)在太累了,就去睡了一覺。等你媽醒過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被抱走送人了。你媽那時候每天都哭,問了好多人,沒得人告訴她你被送到哪里去了……” 陳莉不說話,她垂著頭,一只手任由著秋芳娘攥著。我和建橋貼墻站著,幾乎是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站在母親一旁的秋紅忽地問:“我是不是也要打算送人?”她繃著臉,雙手剪在背后。母親跟秋芳娘對視了一眼后,秋芳娘閉上了眼睛。母親“嗯”地一聲,不安地挪挪身子,才說:“你媽生了你,每天都不敢睡覺。她就把你放在自己邊上,守著你……就是怕像你二姐那樣……”她瞥了一眼陳莉,“你生出來的第四天夜里,大概是凌晨兩三點(diǎn)的時候,我在屋里就聽到你屋這邊的聲響,趕緊跑過去看。你爺和你爸,還有……”秋芳娘突然說:“莫提他們咯……”秋紅哽了一下,“我爸也在?”母親默然不語。秋紅暴躁起來,“花娘,你說哎!你說哎!”母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秋芳娘,“論理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何必呢,都過去咯!鼻锛t堅(jiān)持道:“我要曉得!”聲音之大,我們都嚇了一跳。 母親長吁一口氣,接著說:“當(dāng)時我就是在這里——”母親指著前廂房門口,“你一個叔爺把你抱著,你媽攔腰抱住你叔爺不讓他走,你爺爺就在堂屋罵你媽生不出兒來……我要過來勸,你爺爺就說我不該多管閑事。你媽當(dāng)時就說要是把你送走,她就去跳江喝農(nóng)藥……”說著,母親彎腰去撩起秋芳娘額頭上的劉海,“你看到你媽額頭上這塊疤沒有?就是你媽自家往墻上撞……當(dāng)時流了好多血……”秋芳娘聲音小小地說:“莫說咯……莫說咯……都沒得么子好說的……”母親“嗯”地一聲,“你爺爺怕鬧出人命來……你就留了下來……直到你弟兒建橋生出來,你媽的日子才好過一些!贝蠹业哪抗庖粫r都投向建橋,建橋埋著頭,腳一下又一下踢著墻。秋紅又追問了一聲,“我爸全程就沒說么子話?”母親噎住了,低頭想了一下,“我不記得了……”秋芳娘忽然坐起身來,“你爸爸這個活賊!”母親攔住說:“秋芳哎,莫說了!鼻锓寄飯(jiān)持說了下去,“我不管他了!我忍了這么多年!彼劬纯搓惱,又看看秋紅,“老二送走,他不跟我說。我問他送到哪里,他裝糊涂說不曉得。老三要送,他躲在后廂房,不吭聲。你說我慪氣不慪氣?!”說到這里,秋芳娘像是呼吸不上來,大口喘著氣,母親和陳莉讓她躺下來。秋芳娘不肯躺,她激動地往下說:“我恨死你爸咯!我也恨死那個仁秋老頭兒咯!我恨得要死!我原本顧忌你們晚輩曉得這些事不好,現(xiàn)在我顧不得咯。我就是恨。恨得骨頭疼!”
《永隔一江水》
電動三輪車上了長江大堤,貴紅姑扭頭對坐在后車廂小板凳的我說,“坐好了!”車子隨即開動。大堤上沒有路燈,一輪半圓的月亮在云層間時隱時現(xiàn),灑下稀薄的月光。江風(fēng)穿過防護(hù)林,略帶涼意地拂過臉頰。貴紅姑洗過的頭發(fā)沒有扎起,隨風(fēng)輕輕揚(yáng)起,露出脖頸,微微抬頭一瞥,就看到靠近背部的傷痕,像一條暗黃的小蛇深入到背上去。我不敢再細(xì)看,隨即扭頭眺望不遠(yuǎn)處的長江和對岸隱隱起伏的山脊線。隨著離市區(qū)越來越遠(yuǎn),大堤上幾乎沒有跑動的車輛了。我聞到了熟悉的田野氣息,偶爾狗吠聲從堤壩下面的村莊那頭傳來。為了安全起見,貴紅姑故意把車子開慢,“昭昭,下面就是王旗村。你還記得啵?”聽我說不記得,她接著說,“也是,都二十幾年前的事兒咯。” 那時我跟著爺爺去親戚家做客,貴紅姑在隔壁家做客。到了下午,爺爺一直在打麻將,而我鬧著要回家。爺爺氣恨,舉起拐杖要打我,貴紅姑跑過來護(hù)住我,“和今天一樣,正好我要回去,就跟你爺爺說帶你回家。也是在這個壩上,我在前頭走,你跟在后頭。我叫你過來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過來。我只好走走,往后看看你在不在。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你倒是沒有亂跑,跟我走到了家。”我依稀地記起了這個事情,那時候的貴紅姑還是個瘦小的女孩,她走走往后看,“昭昭,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會兒?”我不理她。她就坐在界碑上等我過來,我偏不過來,始終與她保持十米的距離。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的自己為何如此。她走路的樣子輕盈如云,有時候還哼歌,手舉起來擺動。我學(xué)著她擺動,她一回頭,我迅疾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她笑笑,又轉(zhuǎn)身哼自己的歌。 我跟她提起這個細(xì)節(jié),她“咝”地一下,想了片刻,“我還記得是上初中的時候從城里來的一個音樂老師教我們的,我一聽幾喜歡,就學(xué)會了!彼吡撕,“是不是這個?”我也記不準(zhǔn),單覺得這個旋律很熟悉!帮L(fēng)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大家一起來稱贊,生活多么美……”她哼唱了幾句,我一聽,“是《永隔一江水》!我也幾喜歡!钡搅撕竺嫠趾咂鹆诵,估計(jì)是忘詞了。我拿手機(jī)查到了這首歌,用外放播了出來。小小的音樂聲被巨大的寂靜小心翼翼地托著,貴紅姑連連說是這個,隨即跟著唱起來,“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我也跟著她唱起來。反正周遭無人,唱得難聽也無人笑話。她的歌聲說不上好聽,沙沙的,還跑調(diào),但卻很真摯。我停住聽她反復(fù)唱,“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蔽覇査遣皇峭~了,怎么不唱下去了,她笑笑,“就覺得這幾句順口! 哼唱完后,我們忽然覺得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于是沉默下來,與此同時一種親昵的感覺涌起,想說點(diǎn)兒什么,又怕破壞了這份靜謐。從防護(hù)林那邊傳來“嚯嚯嚯”的鳥鳴聲,我也學(xué)著“嚯嚯嚯”了幾聲,林子那頭立馬安靜了。貴紅姑大聲笑起來,“你嚇到人家咯!”正說著,又有“嚯嚯嚯”聲遠(yuǎn)遠(yuǎn)地呼應(yīng),貴紅姑隨即“嚯嚯嚯”起來,鳥兒又噤聲了。我們?nèi)滩蛔∫黄鸫笮ζ饋。風(fēng)漸漸大了,云在天上流動,空出一片深藍(lán)色的天幕,單留給月亮,頓時光華朗朗,遍灑大地,防護(hù)林如海浪般澎湃起伏,大堤上的水泥路成了一條白色的河宛轉(zhuǎn)向前,托著我和貴紅姑回家。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冥冥之中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震懾住了,唯有車輪碾過路面時極細(xì)微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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