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2020 年的底色?
劉 爽
作者系鳳凰網CEO、鳳凰衛(wèi)視COO。
如果再過100 年,那時的人們會怎樣記錄和評價2020 年?
毫無疑問,對于整個人類來說,2020 年,“悲觀”是有足夠的理由成為這一年的底色的。疫情讓數(shù)以萬計的人痛失我愛;經濟的不景氣讓很多企業(yè)活得掙扎;而當對抗、炫耀,甚至鼓吹脫鉤,這些與歷史前行背道而馳的言論成為一股潮流時,人類又似乎顯得缺乏對等的約束力。
但我想,比“悲觀”更合適描述2020 年的一個詞,是“撕裂”。
這是一個全球化撕裂的時代,經濟的繁榮曾經讓我們以為全球化是一個不可爭辯的共識。的確,從過往的經驗來看,全球化的大分工使得國家間依存度顯著上升,甚至連經濟周期都變得同調化。但是,當疫情把“衰退”——這個經濟學上已經快被淡忘的詞語——帶到我們面前時, 我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對于全球化的信仰在被政治裹挾的“民粹主義”面前是如此的力不從心;這也是一個價值觀撕裂的時代,互聯(lián)網的流行看似已經彌合了全世界人們對于價值認知的鴻溝,但是這輪疫情卻讓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即便是在同一個群體內部,對大是大非的問題都莫衷一是,遑論國與國之間。面對巨大的、縱橫交錯的鴻溝,我們開始不得不思考托馬斯·弗里德曼在2004 年提出的那個論斷的正確性——這個世界真的是平的嗎?
2020 年,人類在糾結與對抗中輾轉反側;2020 年,人類在緊密和松散之間猶豫不決。
但是,我不相信這種情況會長久地持續(xù)下去。封閉和藩籬絕對不是人類發(fā)展的主題,否則鄭和的船只從太平洋起錨,哥倫布的雙腳登上美洲,辣椒的種子種植在亞洲的土地……這一切,就都變得毫無意義。
越是倒退,我們就越該向前行動;越是撕裂,我們就越該溝通彌合; 越是失望,我們就越該滿懷希望。
在這個百年不遇的變局時刻,世界各國更需要溝通,更需要共識的凝聚。只有這樣,才能戰(zhàn)勝這次史上前所未有的危機,恢復往日的繁榮。在這一信念的召喚下。今年5 月,鳳凰網財經聯(lián)合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舉辦以“全球經濟與決策選擇”為主題的“2020 鳳凰網財經云峰會”。邀請國內外政商學界重磅嘉賓,率先舉辦了一場高規(guī)格、大影響的線上財經峰會。在疫情全球肆虐的至暗時刻,鳳凰網作為全球華語主流媒體平臺奏響理性、包容的主旋律,向不確定的世界,發(fā)出了國內外主流社會堅定的聲音。
鳳凰網從創(chuàng)立至今便秉承“中華情懷、全球視野、包容開放、進步力量”16 個字的初心,危難時刻敢于擔當,充分發(fā)揮媒體的作用,在嚴肅、客觀地做好新聞報道的同時,也在向世界傳播著價值。
這次峰會讓我想起了2001年“9·11”事件,當時我們的母公司—— 鳳凰衛(wèi)視作為國內第一家報道“9·11”事件的華語媒體,以“時間第一、反應第一、行動第一”為宗旨,及時、全面、準確地報道了該事件, 在保證全球華人知情權的同時,也鞏固了鳳凰品牌在華語媒體世界中的領導者地位。
這次疫情對未來世界變局的影響可能比“9·11”事件更大,作為根植中國的主流媒體,再次在歷史攸關時刻,率先發(fā)出華語媒體的主流聲音,我們感到責無旁貸,并倍感自豪。
更令我們欣慰的是,峰會嘉賓真知灼見的觀點讓本次鳳凰網財經云峰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收獲了非凡的影響力。人民日報出版社更是給予我們巨大的支持,將本次峰會的重要觀點結集成冊,重磅推出《變局中的新局:全球經濟與政策選擇》一書。
文以載道,書以煥彩,鳳凰網搭建的全球財經智庫平臺,將各位重要嘉賓的深刻觀點歸納總結,得以在全球政治經濟格局的變局時刻付梓, 無愧于作為一流媒體的使命和擔當。
本書是鳳凰網出版的一本賦予歷史經驗以現(xiàn)實性啟示意義的書籍。從全球經濟與政治的選擇、全球產業(yè)鏈和供應鏈的調整,到都市圈的建設、中小企業(yè)的發(fā)展,從宏觀到微觀的方方面面都有涉及。作者團隊包括本次峰會邀請到的多位政界、商界、學界的重量級嘉賓,他們是時代的見證者和親歷者。本書可謂是一本薈聚頂尖智慧的書籍,希望能夠引發(fā)讀者的深思和慎思。
特別感謝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先生在百忙中接受我們的邀請,為我們提供別具一格看待問題的角度。感謝張五常先生為本書著述,讓我們對新冠病毒對全球經濟的影響有更深刻的認知。
感謝龍永圖先生、朱光耀先生從宏觀政策角度評述,也給出了相應的政策評價與展望。先后參加撰稿的執(zhí)筆人是:張五常、龍永圖、曾光、朱光耀、馬蔚華、郭廣昌、阿代爾·特納、川村雄介、姚洋、鄭之杰、魏建國、盛松成、屠光紹、劉元春、管清友、劉俏、黃益平、宋志平、劉世錦、陳春花、王小魯、魏后凱、黃奇帆、張燕生、白重恩、張文中、高紅冰、倪鵬飛、柯炳生、尚福林、李揚、張春、王江、劉紀鵬、嚴弘、崔天凱。感謝各位的付出,在一道見證歷史的同時,各位也是我們未來的引路人。同時,一如既往地期望讀者的批評與建議。
大幕已經開啟,全球化是不可逆轉的潮流,人類也不會因危機止步不前。100 年后,我們的后代也會發(fā)現(xiàn),2020 年,只不過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經常會出現(xiàn)的、猶豫與踟躕的一個瞬間。正如崔天凱大使所講,“我們需要給出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答卷。如果各國合作,陽光就能穿透陰霾, 未來將燦爛美好”。
在變局與不確定中,我們相信中國的未來更加光明,人類的未來會更加美好!
劉 爽
2020 年8 月22 日于北京
代 序
新冠病毒會導致經濟大蕭條嗎?
張五常
著名經濟學家
盡管我?guī)У矫绹髮W的外甥與自己的兒子在生物與藥物的研究上今天皆有所成,我對有關病毒的話題卻幾乎一無所知。我是研究經濟的, 從1959 到今天沒有停頓過。我也曾經在經濟歷史這方面下過功夫。當年教我歐洲經濟史的是史高維爾(Warren C. Scoville,1913—1969)。
從表面看,現(xiàn)在全世界蔓延的新冠病毒跟歐洲14 世紀出現(xiàn)的黑死病很相似。二者傳染力都很強,殺傷力大,與黑死病類似,新冠肺炎患者的皮膚也有呈現(xiàn)黑色的癥狀。史書說,當年歐洲的黑死病減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導致工資上升、地價下降,而整個地球的經濟受到影響,不景氣近一個世紀。
昔日的黑死病據(jù)說是一種鼠疫(bubonic plague),屬細菌——傳說是——要是今天出現(xiàn)可用抗生素藥物醫(yī)治。但新冠病毒是病毒,可靠的藥物還沒有,是以為難。今天,處理病毒的主要方法還是疫苗,屬預防性質。目前好些地方正在研發(fā)新冠病毒的疫苗。這方面,我不懷疑中國會在幾個月后首先推出。話雖如此,我還是有點懷疑昔日的黑死病與今天的新冠病毒可能是同一回事。昔日的黑死病源自老鼠,今天的新冠病毒源自蝙蝠。蝙蝠不是有點像老鼠嗎?
然而,時代畢竟是改變了。今天看,地球經濟不景氣百年是不會出現(xiàn)的,但大蕭條會出現(xiàn)嗎?會的,因為如果我們以昔日的準則,以失業(yè)率百分之十作為大蕭條的衡量標準,不幸的情況在地球上好些地方已經出現(xiàn)了。好些地方的失業(yè)率遠超百分之十。這樣,問題再不是大蕭條會不會出現(xiàn),而是開始出現(xiàn)了的大蕭條需要怎樣挽救。
近代歷史上,稱得上是大蕭條的只有1929 年起自美國那一次,經久
不振,直到1941 年美國加入二戰(zhàn)后才終止。我們要回顧當年是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好知道今天需要處理些什么來避免新冠病毒對經濟的禍害。
20 世紀上半葉出現(xiàn)過兩個多才多藝的經濟學天才。一個是英國劍橋大學的凱恩斯(John M. Keynes,1883—1946),另一個是美國耶魯大學的費雪(Irving Fisher,1867—1947)。我個人認為費雪是古往今來最杰出的經濟學家,而凱恩斯在經濟理論的基礎掌握上是略顯不足的。問題是,曾經賺過很多錢的費雪,遇到1929 年的大蕭條破了產——連住所也要大學提供。凱恩斯呢?他曾經近于破產,但謝世時卻是大富。這項近于無聊的區(qū)別,促使后來不少經濟學者為此重視凱恩斯而漠視費雪。無可置疑,凱恩斯與費雪多才多藝,經濟學之外多方面皆有建樹,令人拜服。
經濟學諾獎得主、英國學者希克斯(John R. Hicks,1904—1989) 曾向我解釋,20 世紀30 年代的經濟大蕭條的主要成因,是舉世推出保護性的貿易關稅。另外,我的深交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1912— 2006)雖然同意貿易關稅增加了當年大蕭條帶來的禍害,但他支持費雪之見,認為貨幣政策上的嚴重失誤是當年出現(xiàn)大蕭條的主要原因。
綜觀上述,面對目前新冠病毒帶來的經濟困境,加上中國的經濟已經轉弱了一些時日,我在下面提出七項政策建議給北京的朋友考慮。
。ㄒ唬┣屑赏ǹs出現(xiàn)。費雪提出的“負債通縮理論”(Debt-Deflation Theory)是重要的提點。目前中國的通脹率在4%—5% 之間。弗里德曼
認為通脹率在2%-5% 之間對經濟有利。我建議在目前的情況下,通脹的上限可提升到6%。這些日子北京央行的運作,盡管不少朋友認為過于復雜,有不少問題,我認為在物價指數(shù)的調控上他們是可以的。要記著, 可以由央行調校的通脹其實只是物價上升,在適當時期可以適當?shù)卣{低。這不會導致對經濟為禍不淺的惡性通脹的預期。
。ǘ┣屑赏赓Q收縮。當多年前?怂瓜蛭抑赋鐾赓Q收縮是30 年代大蕭條的主要成因時,我有點懷疑,后來跟蒙代爾(Robert A. Mun-dell,1932—)研討,再看資料,同意當年?怂拐f的,外貿收縮對經濟 的禍害不在貨幣政策失誤之下。
這里要說的重點,是外貿的國際量的或大或小,其主導權力今天是在中國。這是因為排除科技產品與名牌珍品,只從人民的日常用品看,中國的市場約占地球的一半。比如中國提出互相零關稅,沒有哪個國家會不接受。我首選向英國作此建議,然后是歐洲的先進國家,然后是美國,再然后是日本、韓國、印度、越南等國家。這個次序的排列是基于工業(yè)的低層工資的高下,由高而下。選英國為先卻是因為他們歷來是近于零關稅,用不著怎樣洽商,跟著歐洲的其他先進之邦如果不接受他們的經濟會出現(xiàn)災難。
。ㄈ╉槃萃瞥鋈嗣駧拧T谕瞥鱿嗷チ汴P稅的同時,中國的進口商可以順勢把人民幣推出國際。進口商可以要求對方用人民幣或對方選擇的貨幣議價。千萬不要勉強。雙方用不同貨幣議價意味著人民幣匯率,可能與央行的官價匯率不同。央行不要干預。然而,各種貨幣的不同議價提供著關于匯率均衡點的訊息數(shù)據(jù),央行可以據(jù)此調校他們的官價匯率。結算的銀行由雙方議定。這樣處理,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左右人民幣推出國際,中國今天還存在的外匯管制因而可以先從貿易項目解除。這里我要澄清,我對目前還存在的中國外匯管制的細節(jié),沒有時間跟進,只是在直覺上認為零關稅可以協(xié)助外匯管制的解除。
(四)不要胡亂管制市場。生產要素市場與產品市場是同一市場,不是兩個不同的市場。馬歇爾(Alfred Marshall,1842—1924)當年處理失誤。這是為什么2007 年我讀到將要推出的新《勞動合同法》的第九十八條細則后,多次提出反對?上Ы匀缡链蠛。撤銷此法,讓勞資雙方自由選擇合約替代,中國的經濟會立刻出現(xiàn)轉機。
。ㄎ澹┲袊亩愔圃絹碓綇碗s,加上沒有清楚權利界定的社保,要一次性地清理:抄香港的可以——我不明白,為什么北京的朋友老是要抄歐美的東西?
。┱耐顿Y要算清楚回報。2008 年西方出現(xiàn)金融風暴,溫家寶先生推出幾萬億搞基建,效果不俗是因為一方面那些項目是早就計劃要做的,而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帶起了很多地區(qū)的發(fā)展。我不同意弗里德曼,認為政府不要參與市場可做的事項。我在《中國的經濟制度》中解釋過了:只要有清楚的權利界定,在某些條件下政府的操作可能比市場的交易費用更低,因而有更好的成果。這里的關鍵問題,是沒有市場價格的指引,計算準確的回報很困難,何況利益團體的參與是近于無可避免的。
。ㄆ撸⿵膭P恩斯學說引申出來的爭議,西方的經濟學者得到一個肯定的結論:要振興經濟,政府花錢遠不及減稅有明確的效果。所以我認為如果中國的經濟明顯地惡化,北京的朋友不妨仿效乾隆皇帝,全國免稅一年,或選擇性地對中小型企業(yè)免稅一年。
回頭說新冠病毒,我要在這里肯定中國政府的處理。當這病毒出現(xiàn)后不久我這樣說時,一些朋友以為我發(fā)神經。但今天他們見到人口只占中國四分之一的美國,這病毒禍及的人數(shù)卻比中國高出十多倍,就認為我有先見之明。我是個學者,可以不說,可能說錯,但不能說自己不相信的話。
不久前, 九十六歲的政治外交大師基辛格(Henry A. Kissinger, 1923—)撰文說,新冠病毒的出現(xiàn)與全球性的普及,將會改變世界的秩序。我同意這個觀點,但不知道這秩序會改變成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