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宇宙卷序言:星潮涌動
郭凱
“宇宙,人類最后的邊疆”,寫此文時,剛看過《星際迷航3》不久。其實,宇宙也是人類最初的邊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當人類的始祖開始仰望星空中的天體時,當他們凝視一塊神秘的黑石碑激起幻想的火種時,科幻就已經(jīng)萌芽。
美國科幻大師詹姆斯·岡恩在其主編的《科幻之路》中,將古羅馬時代作家盧西安(又譯作琉善、路吉阿諾斯等)用希臘語寫的諷刺小說《真實的故事》放在這一時間軸的首位,因為其中寫到主人公的海船被大風吹到了月球上,講述了一番宇宙景象。當然,今天的人們沒有誰會把它當作科幻小說,因為我們知道,宇宙中是真空,船不可能被風吹到月球。科幻小說英文詞science fiction中的science,指的是今天意義上的科學體系,這意味著在西方近代科學革命之前的知識體系所催生出的幻想文學,通通被排除在了狹義嚴格的科幻標準之外,同時被排除的,也包括西方之外其他文明的知識體系,比如中國。
然而,古希臘羅馬時代的人們有著他們精準而嚴密的宇宙模型,以亞里士多德等哲學家的土、水、氣、火四元素為基礎,建構出了地球世界的一切構成和變化;以第五元素以太為基礎,托勒密等天文學家建構起了本均輪層次分明有序運轉(zhuǎn)的太陽系宇宙。在地球的另一邊,中國人建立起了他們的蓋天模型和渾天模型,在《周髀算經(jīng)》中通過不同地區(qū)的夏至正午日影觀測記錄和今天我們難以想象的復雜數(shù)學方法,算出了他們的宇宙中一個個不可測量的天文尺度的距離。那個時代的人類堅信他們的宇宙模型,連同他們對于宇宙的好奇和敬畏一起,一代代最優(yōu)秀的學者從少年到白發(fā),不斷探索和完善這些模型,順便寫出各種建立在這些模型上的幻想作品。然后這些東西通通被后世的科學界和科幻界定義為不科學然后扔在一邊,直到一個叫哥白尼的家伙做出一個比較簡潔但有效的新的科幻天文設定為止。
從那個時候起,關于宇宙探索的幻想終于可以被叫作科幻了,不過除了符合科學,還要有文采寫得像小說才行,比如悲劇的開普勒同學寫的探月小說《夢》,雖然無比科學,但是讀者看了紛紛說這寫的是論文吧?即便在時間線上比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早起跑了一兩百年,但爭第一篇科幻的比賽還是輸了,我們就不說什么了……
后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隨著觀測技術和天文科學的演進,人類想象宇宙的步伐越走越遠。于是我們有了《從地球到月球》,在《世界之戰(zhàn)》里大戰(zhàn)火星人,跟著克拉克老爺子探索了一下木星土星及其衛(wèi)星,然后飛向遙遠群星,讓那里成為我們最后的邊疆,開始了太空歌劇的漫漫旅途。這些故事也不斷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徐光啟在某個夜晚聽利瑪竇講述群星的故事,皈依了上帝的光輝;再晚一些時候,康有為開始寫他的《諸天講》:“因得遠鏡見火星之火山冰海,而悟他星之有人物焉,因推諸天之無量!濒斞阜g了凡爾納的《月界旅行》,感慨“導中國人群以行進,必自科學小說始”。又過了幾十年,中國人相信他們已經(jīng)建起了人類最偉大的社會制度,并決心將它推向火星,推向人馬座……星潮掀起,又倏然落幕。終于有一天,劉慈欣和韓松開始靜下心來,仔細思索地球和宇宙對于人類的意義。更年輕的作者們成長起來,將宇宙視為自己展現(xiàn)想象力的窗口。
宇宙依然是宏大和神秘的,正因為此,人類對其進行的史詩般的探索和抗爭才能震撼人心,如同劉慈欣的《流浪地球》和拉拉的《永不消逝的電波》所講述的那樣。同時,宇宙是一面鏡子,在與其相處時,會映射出人類社會自己的結構和未來,如同郝景芳與韓松在同一個“星潮”設定中的《皇帝的風帆》和《建設者》。不過更多的時候,我們其實無法理解宇宙,它像一座迷宮一樣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理解,比如飛氘的《月球表面》和寶樹的《關于地球的那些往事》。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宇宙的那些宏大主題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舞臺,讓我們在其中表演、歌唱、舞蹈,如同江波的《隨風而逝》、夏笳的《卡門》、廖舒波的《郵差》。最后,對那些很宅的人來說,其實宇宙也許跟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并沒有什么不同,比如梁清散的《門,是穿堂門的門》。所以,我們真的有必要去宇宙嗎?
我們?nèi)匀粺o法估算宇宙距離我們是遠還是近。寫此文不久前,一位科幻影視公司的CEO在中國科幻銀河獎的論壇發(fā)言中指出,中國科幻影視的選題一定“不要離開地球表面”,因為中國觀眾還沒有做好進入太空的準備。而在這半個月里,天宮二號發(fā)射,世界最大的單口徑射電望遠鏡FAST在中國開始投入使用,國人一片歡欣鼓舞,仿佛宇宙向我們打開了大門。一切,只能在時間中驗證,在此之前,我們也許應當認真讀讀這本書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