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雪松的詩文與書法里,我發(fā)現(xiàn),漢語的至高之境在生命的通境,這種生命的通境源自深邃的祖宗之心,識之者少,踐之者少,得之者更少。作為詩人,詩是雪松的家務,散文與書法是其旁枝,然而雪松能在一個高度上將此三者融為一體,所以說,雪松更像一個民國的文人,或是一個江南的舊文人。今天的書法已經(jīng)越來越職業(yè)化了,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書法也只有一個大詩人的出現(xiàn)才能救活?在詩心欠缺的書法界,我在雪松的書法里更多看到的是無心的溫潤之境,是老而又辣的孩童之心,一顆敏感敬畏的文心。
——著名詩人、藝術家楊鍵
雪松的書法,最突出的特點是文雅、靈逸、稚拙、深情。他的筆下沒有簡單的碑帖界限,用筆生澀沉著與宕逸虛靈相生發(fā),墨色枯潤相間。這很像他的詩,堅定沉厚一如大地足音,而靈逸純情又如內(nèi)心深處的戰(zhàn)栗,細微而玄秘。
——著名書法家、博士生導師 于明詮
說趙雪松字寫得最好, 跟詩寫得好意思是一樣的, 這就像蘇東坡的《寒食帖》、李白《上陽臺帖》或者金圣嘆的墨跡。其中令人感慨唏噓之處,在于對于國人而言久違了的生活修養(yǎng)。在這方面,雪松兄對于中國的當代,尤其對我本人,樹立了一個極好的榜樣。
——著名詩人、散文家龐培
序一 風雪夜歸人
龐 培
書法是新來的人,同時又是舊人。是中國樣式的舊友重逢,一種相見、晤面、祝敬。包含了林語堂所言“生活的藝術”背后的東方式抽象,民間或江湖的噓寒問暖,以及廟堂之上的富麗堂皇;是叩響久違了的心靈,穿越過時間長河的“風雪夜歸人”。
中國漢字的象形肌體和膚理,及其漫長悲喜的演化,如同變色龍一樣,出現(xiàn)在了文學和歷史的幾乎每一個分支,出現(xiàn)在南北大地的各個地方;其本身的美學淵源,形成一種獨特領域的星空,物理學、天文學、歷史學,“帝王將相寧有種乎?”人們翻開古時的碑帖,展露眼前的似乎是俯瞰地底的反面天文學。一整個璀璨象形的文字星空,隸屬于中國平民百姓腳底下的永不消逝的靈性寶藏。其意義,絕不止于一般的美學或文字學,它是每一名來到過世上的中國人的面孔、食物、夢境和呼吸,既像專業(yè)的歷史學這般漫無涯涘,同時,又如同世界文明的經(jīng)典珍藏一樣卷帙浩繁。書法由此而成為中國人的日常,是非常精妙的漢人族群對于世界的味覺。事實上,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徐渭、康有為們,一個個都是活生生出現(xiàn)在世界歷史、至少出現(xiàn)在我們稱之為“中國時刻”不同時期的“新來的人”。通過每一個漢字的點、橫、撇、勾,他們使人們生活的世界煥然一新,他們讓大地上的四季流光溢彩。其不經(jīng)意中的筆墨揮毫,友敘閑談,重新調校著種族意義上的中國人的五官、表情、言談、舉止。大致上,中國書法,乃國人獨特的一種舉止,是黃河長江、長城黃山所逶迤起伏出的漢人的舉手投足。除了頭頂?shù)男强,中國人的另一星空在他們的案頭枕邊,那就是幾千年熠熠生輝的暗夜中的中國字:漢字。中文。
同時,隱含人們獨特思維方式的頓悟、漸悟法則,在中國書法放肆而又內(nèi)斂的線條世界,可謂纖毫畢露,就像嬰兒在襁褓中最初清晰的心跳—書法,幾乎是華夏文明隱秘的心電圖。對于中國人而言,一部書法史,超越一整部活著的、永遠存世的《追憶逝水年華》。是中國人有別于西方人文的“非物理時間的時間觀”、“非時序性的時間”以及“成功形式的封閉的圓形”(利奧塔德)。中國的時間指針,體現(xiàn)在書法上,如同唐代詩歌浸染在黑眼睛黃皮膚的國人的眼神之中,中國書法,就此進入到古典和現(xiàn)代世界的每一領域。在中國的每一行詩里,每一幅山水、花鳥、國樂聲中,都能聽出書法的豪逸聲音,感受到漢字的溫潤如常。
只要把“小說”一詞置變成“書法”—那么,我想表達的意思,完全就明白了。
詩人趙雪松,是我的詩友中間書法寫得最好的,可謂詩書雙絕、左右開弓。平常交往場合,酒雖喝得不多,但酒后移步寫字,宣紙一攤,墨汁一蘸 ,揮毫其身姿心聲,亦一樣四壁嗡嗡,仿佛大碗喝了酒的人一樣酣暢淋漓起來。眼前盡是詩句,耳中似有仙樂。他的書法美名,遍傳中國南北;他的當代新詩,更加令人過目不忘。他為人憨厚率真,整個一北方大漢,行于長安道中,不受任何的羈絆糾結。即使前一秒鐘還下定了決心要背誦下整章整節(jié)的《伊利亞特》,下一秒鐘一樣能氣定神閑、問心無愧地去用冊頁抄錄心儀的《淮南子》。
說他字寫得最好,跟詩寫得好意思是一樣的,這就像蘇東坡的《寒食帖》、李白《上陽臺帖》或者金圣嘆的墨跡。其中令人感慨唏噓之處,在于對于國人而言久違了的生活修養(yǎng)。在這方面,雪松兄對于中國的當代,尤其對我本人,樹立了一個極好的榜樣。他既是詩人、書法家,同時又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士。
“一山行盡一山青!
——這是誰寫的句子呢?
“激情本身是在模仿秩序!薄敖o我身處的時代帶來歡樂!笨吕章芍蔚倪@兩句,想來,亦能博得我們的詩人一時之興會罷。
我知道雪松兄的書法要比他的詩歌晚一些。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詩歌圈里已久聞其詩名,因為他很早就發(fā)表了大量詩作。他詩歌的特質很容易被辨認出來。他的語言聲音也一樣,努力抵達至深受儒學思想浸淫的世界主義者的平民語調里。他的詩集《我參與了那片葉子的飄落》虔誠真摯,落落大方。在雪松的身上,我發(fā)現(xiàn)了當代中文世界里一個深刻、樸素、嚴肅而又隨和的詩人形象。他的清晰,他對細節(jié)的關注,他書寫詩性文字的激情,他不愿抄捷徑跟風隨大流或接受任何因襲的態(tài)度和觀點,他付諸日常生活的泰然自若,他的敏銳和誠實,這一切,都在我這里激發(fā)出同樣艱苦卓絕的詩學的精進。
中國的文人書法,某種程度上,是書法史上最生動有趣、成績最好的部分。文人書法,跟一般意義上的職業(yè)書法家不同;后者在今天的中國到處可見,遍布南北各地,大多數(shù)早已或從一開始就喪失了傳統(tǒng)古典的核心。而像詩人趙雪松這樣的文士,生活在傳統(tǒng)斷裂以后的土壤層,是古老中國再生之后的作者。他們首先是詩人,是再生草,其次才是打通其他藝術門類的名家。此情此景,實際上跟古代的王維、蘇東坡、黃庭堅們?nèi)绯鲆晦H,都一樣是文章好、詩好、修行深厚。寫字畫畫,只是他們行文之余的閑適統(tǒng)一,更像修行悟道的習慣,是對空間和時間的個性體悟。一般層面的職業(yè)書家,哪能和這樣的天才詩人比擬?作為散文家的趙雪松,其《大地書寫》寫作多年,幾乎是詩的散文化呈現(xiàn),讀來從容蒼郁、汪洋恣肆,可謂字字入心,句句敲骨。令我想起米什萊、東山魁夷、愛默生這樣的大家。字是文人字,畫是詩中人。文章身手,得古人真貌。氣韻流布,格外醒眼。
雪松寫黃河,反復經(jīng)年,這條北方的河流遂成為他內(nèi)心描摹效法的終極摹本。在很多作品里都能聽見一位詩人對它的傾聽,河流的寂靜在他這里是雙重的,呈現(xiàn)出某種重疊、復調式的音域。同時,依照其詩書雙修的法則,時而變化出碑帖或詩句來。語言在雪松筆下,自然而然跟同時代大多數(shù)詩人的資質區(qū)別開來。語言是凝重、簡捷的墨跡,語言也同時是直指人心的詩意家園。詩人把黃河寫成了一條縈繞著神跡的日常的親人河,有如大地上高聳的颯颯作響的白楊樹。他寫黃河的文字,終成為我們時代不可多得的某種內(nèi)心獨白,仿佛一個時代的蒼涼時刻,凝聚在其北方漢人的筆端。
1月6日山東大雪,省會濟南暴雪。三個老朋友于于明詮兄、雪松兄、多馬圍爐夜聚,酒酣耳熱之余,三人一起給我撥打手機,說到這本叫作《大地書寫》的集子要出版了,囑咐我寫幾句話,電話里竟有濟南城市白茫茫一片雪景。我的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一幅巨然的《雪景圖》。雖不能置身老朋友的酒席,而心向往之。于是回房閉門,拿起筆就寫。我在想,這一席美酒珍饈,本人也移步換景,頻頻舉杯也盡興了罷。
另一方面,北方大雪,恐怕也是大自然或山水意義上(鋪展開來的)中國最早的大幅宣紙。中國字、書法,最早的用筆呵氣,大概是手指、臂肘、眼睛、呼吸一類吧。
——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看,對于中國文學,趙雪松是“新來的人”。
對我而言,雪松更是我今生今世、平常日腳推門而入的“風雪夜歸人”。
2020年1月7日
趙雪松,曾用筆名雪松,詩人、散文隨筆作家、書法家。1963 年生于山東陽信,畢業(yè)于山東大學中文系,曾創(chuàng)辦民刊《詩歌》,迄今已在海內(nèi)外文學報刊發(fā)表詩歌、散文隨筆、藝術評論等百余萬字,其作品曾獲全國首屆冊頁書法展覽一等獎、山東省書法創(chuàng)作貢獻獎、山東省第四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chuàng)作獎、第二屆齊魯散文獎等獎項。
出版詩集《前方,就是前面的一個地方》《我參與了那片葉子的飄落》、散文隨筆集《穿堂風》《我的徒駭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