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為箭頭，與綠色同行……

談鳳霞，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教學和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兒童文學、比較文學等。先后在英國劍橋大學教育系、德國慕尼黑國際青少年圖書館等多地進行研究和訪學。翻譯多部英美兒童文學作品，致力于推動中外兒童文學的學術(shù)交流與合作及世界兒童文學的高品質(zhì)閱讀。

我和七歲的女兒在英國時，周末常各騎一輛自行車，在劍橋阡陌縱橫的鄉(xiāng)野探幽訪微。一個春日，我們騎了兩個多小時，去了郊外的一個鄉(xiāng)村公園。那公園大得像曠野和森林的組合，幸好女兒不時發(fā)現(xiàn)木板上畫著的綠色箭頭。一個個標明路向的箭頭給我們帶來了安定感，也增強了好奇心。箭頭所經(jīng)處，必然有一段勝景，而箭頭所指的終點竟是——敞亮的出口，我和女兒在望見它時不禁歡呼，慶賀“山重水復”之后得見“柳暗花明”。我想，當野兔跟著箭頭的方向一程程走，直到發(fā)現(xiàn)箭頭的“秘密”時，他的心里也一定亮堂堂、暖融融的。瞧，他和給他制造驚喜的三個朋友緊緊相擁時，眼角迸出了感動的淚！

這只干干瘦瘦的褐色野兔像飽經(jīng)風霜的樹干，但幾乎每一頁都有多多少少的綠色與他相伴，顯示著生機與希望。綠色是全書的背景色，又是主題色，故事就在這或疏或密、或淡或濃、或斷或連、或開或合的綠色中蜿蜒行進。當日漸年邁的野兔困難地從地鋪上坐起，想著要自己造個窩時，耳朵上掛著幾莖青草；他去找鼴鼠，原野上綠意蔥蘢，而鼴鼠挖的地下居室也是綠色主打，鼴鼠十分享受他安寧美好的地下世界，然而喜歡陽光的野兔不能接受這種生活；他去找鸛鳥，鸛鳥筑巢在綠樹之上，十分享受他接近日月星辰的高空生活，然而擔心風吹雨淋的野兔還是謝絕了這個建議；他去找小豬，小豬堅固的紅磚房坐落在綠樹叢中，小豬十分享受他安泰的生活，然而對野兔來說那房子少了幻想的空間……

看來，野兔是個完美主義者，完美主義者找不到完美的居所就失望得傷心欲絕，野兔蜷縮在沉沉的暗夜里。這是書中唯一沒有綠色的畫面，故事調(diào)子跌到了谷底，然而也意味著轉(zhuǎn)折將至。轉(zhuǎn)機來自于一抹鮮明的綠色——野兔醒來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綠色箭頭，他循著箭頭一路走去，接連邂逅了各自忙著造房子的鸛鳥、小豬、鼴鼠，而他途經(jīng)的綠色也越來越茂密，直到他忽然“驚呆”——占據(jù)全頁的疏疏朗朗的綠色線條颶風般旋轉(zhuǎn)著，通向他最終的發(fā)現(xiàn)——那從空中到地面到地下的三種房子毗鄰相依，在那團達到了最大廣度、最大濃度、最大密度的綠野中遙遙可見。這凝重的綠色推出了故事的高潮，把野兔、也把讀者的心情都染得碧綠碧綠！

野兔最終在蔥綠的原野上擁有了他渴望的居所。中國成語有“狡兔三窟”，那是兔子給自己找的多個躲避災禍的藏身之所，說的是兔子的狡猾。而在這個西方繪本里，是朋友們給野兔造了三個住所，講的是友誼的寬厚。朋友們從野兔離去的背影中讀懂了他的擔憂，于是竭盡所能，把三種不同類型的房子造在一起，互補短缺，讓不完美盡量變得完美！那三個緊挨著的住所，裝滿的是一連串的寬容與體貼。在陳丹燕的《我的媽媽是精靈》里，精靈媽媽這么來比喻親情：感情是世界上最粘的膠水，會從心里流出來，把彼此珍惜、相愛的人粘起來。在這個繪本里，野兔的朋友們告訴我們——世界上的萬千事物中，用來加固一切的、最牢不可破的是友情。

想來，以“愛”為指路箭頭，穿林拂葉，便綠意在心。那次游歷劍橋的鄉(xiāng)村公園，當我們循著箭頭，穿過一片片綠蔭，在岔路口邂逅了一位英國母親和她兩個幼小的孩子，他們撿了樹枝，隔一段就留下一個箭頭，給自己的路線做記號，也給別人留下可循的足跡。那母親和孩子都做得很認真，而且很開心。當野兔的朋友們在悄悄地給他造房子、給他留下前往的記號時，也必然是一樣的認真，而且一樣的——滿心期待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