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騎士是神圣的戰(zhàn)士。他們是信徒，是軍人；是朝圣者，是武士；是窮人，也是銀行家。他們的制服飾有紅色十字架，象征著基督為人類流的血，以及他們自己時刻準備著為侍奉上帝而流血。11—14世紀，中世紀歐洲和圣地涌現(xiàn)出一大批宗教修會，圣殿騎士團只是其中之一，卻是最著名也最有爭議的。

他們的修會是十字軍東征（十字軍東侵）的產(chǎn)物。十字軍東征是中世紀基督教會煽動的戰(zhàn)爭，對象主要是（但不限于）巴勒斯坦、敘利亞、小亞細亞、埃及、非洲西北部和西班牙南部的伊斯蘭統(tǒng)治者。所以，圣殿騎士團的活動范圍是廣袤的地中海世界，乃至更遠的地方：近東的戰(zhàn)場和歐洲各地的城鎮(zhèn)村莊。他們在歐洲各地經(jīng)營的大量地產(chǎn)，為軍事冒險提供了資金�！笆サ铗T士團”（全名是圣殿的貧苦騎士團，或者耶路撒冷基督和所羅門圣殿的貧苦騎士團，后面這種說法較少見）這個詞，宣揚了他們的發(fā)源地，即位于基督教世界最神圣城市的圣殿山。然而，幾乎所有地方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即便在他們自己的時代，圣殿騎士也是半傳奇式的人物，出現(xiàn)在民間故事、藝術(shù)作品、歌謠和史書中。他們也是十字軍東征思想世界的一部分，至今仍然占據(jù)著這樣的位置。

圣殿騎士團始建于1119年，原則是守貞、服從和清貧。大團長官印的圖案是兩名騎士團成員騎乘一匹馬，這是為了紀念騎士團的清貧原則。但騎士團很快就變得富可敵國，具有極強的影響力。在圣地和西方，圣殿騎士團的高官與國王、王子、王后、伯爵夫人、宗主教和教宗結(jié)交或者為敵。騎士團幫助世俗統(tǒng)治者籌措軍費，借錢給政府從而支付國王的贖金，承包王國政府的財政管理工作，征稅，修建城堡，管理城市，招募軍隊，干預貿(mào)易沖突，與其他軍事修會廝殺，執(zhí)行政治暗殺，甚至擁立和扶植帝王。從卑微的開端，圣殿騎士團逐漸崛起，成為中世紀后半期特別強大的機構(gòu)。

或許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圣殿騎士團對民眾也有吸引力。對很多人來說，圣殿騎士不是遙遠的精英，而是本地的英雄。騎士團的眾多非戰(zhàn)斗人員在全歐洲的教會機構(gòu)做的禱告，與騎士和軍士在沙場上的犧牲同樣重要。這兩方面對全體基督徒追尋天堂的救贖都意義非凡。騎士團的財富一半來自虔誠貴族的資助，另一半來自普通百姓的小額捐贈。民眾向騎士團在當?shù)氐姆种�機構(gòu)提供力所能及的捐獻，比如一件上衣或一片菜園，這些東西聚沙成塔，為騎士團在東方的軍事使命提供經(jīng)費。

當然也有不喜歡他們的人。在某些觀察者看來，圣殿騎士團不受任何約束，這很危險，并且騎士團腐蝕了基督教（所謂的）愛好和平的原則。圣殿騎士團有時遭到猛烈抨擊，尤其來自學者和嫉妒騎士團特權(quán)地位的僧侶，因為騎士團得到教宗權(quán)威的庇護，并且不像其他宗教群體那樣需要遵守特定的規(guī)矩并納稅。克萊爾沃的伯納德有點像騎士團的教父，他贊頌圣殿騎士團是“新的騎士群體”。但一個世紀之后，另一位博學的法蘭西僧人卻譴責騎士團是“新的怪物”。

不管怎么說，騎士團于14世紀初突然被解散，大批成員遭受逮捕、迫害、刑訊、作秀審判和集體火刑，騎士團的所有財產(chǎn)被沒收，這讓基督教世界都為之震驚。幾年后，騎士團被徹底關(guān)閉、停止運營和解散，其成員遭到一連串罪狀的指控。騎士團的敵人之所以選擇這些罪名，是刻意要激起人民對騎士團的憤慨和憎惡。圣殿騎士團的末日來得如此之快又如此暴烈，更是給它增添了傳奇色彩。七百多年后的今天，圣殿騎士團仍然是人們感興趣、模仿和著迷的對象。

那么，圣殿騎士是什么樣的人？有時真的很難說。圣殿騎士團出現(xiàn)在不計其數(shù)的小說、電視節(jié)目和電影里，被描繪為英雄、烈士、暴徒、惡棍、受害者、罪犯、變態(tài)、異端、墮落的顛覆分子、圣杯守護者、基督秘密血脈的保護者，甚至是搞國際陰謀的時間旅行者。在“通俗”歷史的領(lǐng)域，有一個低端產(chǎn)業(yè)專門揭露“圣殿騎士團的奧秘”，暗示他們參與了永恒的陰謀，說他們負責藏匿基督教的一些丑惡秘密；暗示中世紀的圣殿騎士團至今仍然存在，躲在陰影里操控世界。類似的故事有的可謂引人入勝，但和真實的圣殿騎士團沒什么關(guān)系。

本書旨在描摹圣殿騎士團的本來面目，而不是后世傳奇中的圣殿騎士團。我的目標不是探討，更不是批駁那些關(guān)于圣殿騎士團的格外荒誕不經(jīng)的神話，而是向讀者展示：與圣殿騎士團滅亡之后經(jīng)久不衰且五花八門的浪漫傳奇、半真半假的故事和胡編亂造的所謂歷史相比，他們的真實事跡甚至更為驚人。我還相信，“圣殿騎士團”這個主題在今天仍然有著強大的影響力。本書描寫了巴勒斯坦、敘利亞和埃及發(fā)生的似乎永無止境的戰(zhàn)爭，遜尼派和什葉派穆斯林的各種派系與來自西方的好戰(zhàn)基督徒的碰撞；解釋了這個“全球化”的享有免稅權(quán)的組織如何變得富可敵國；探討了國際金融與地緣政治之間的關(guān)系；研究了宣傳和炮制神話的力量；記述了人類的兇暴、奸詐、背叛與貪婪。

讀過我關(guān)于金雀花王朝時代英格蘭的書的讀者，在看到本書是一部敘述史時，一定不會驚訝。本書從圣殿騎士團的創(chuàng)建講到它的解體，探索了它不斷變化的性質(zhì)、它在近東和歐洲的擴張，以及它在中世紀基督徒軍隊和伊斯蘭力量之間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的作用。我為正文提供了詳細的注釋和參考文獻，以指引讀者去了解更廣泛的原始史料和學術(shù)研究成果，但我寫作本書的宗旨仍然是既娛樂大眾，也為其提供知識。

為了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圣殿騎士團兩個世紀的歷史（從默默無聞的誕生到震驚世界的毀滅），我將本書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朝圣者”描寫12世紀初圣殿騎士團的起源。法蘭西騎士于格·德·帕英和（根據(jù)后來的說法）他的八名伙伴建立了這個基督教戰(zhàn)士的修會。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之后耶路撒冷陷入動蕩，他們就在這里尋找自己的使命。這個小群體的最初使命是為西方朝圣者提供長期的安保服務，因為追尋基督足跡的朝圣者在前往圣地的途中經(jīng)常會遇到危險。帕英等人這么做，部分是受到了一群醫(yī)務志愿者的啟發(fā)。這些醫(yī)務人員于1080年前后在耶路撒冷創(chuàng)辦了一家醫(yī)院，他們就是后來的圣約翰騎士團，或者叫醫(yī)院騎士團。得到耶路撒冷的基督徒國王的批準和羅馬教宗的祝福之后，圣殿騎士團迅速鞏固了自己的機構(gòu)并發(fā)展壯大。他們在圣城的圣殿山（穆斯林稱之為“崇高的圣所”）上的阿克薩清真寺建立總部，派遣使者去歐洲招募人員和籌集資金，并尋求名人的庇護。他們的精神導師是克萊爾沃的伯納德，他幫助起草了騎士團的規(guī)章制度。騎士團早期的支持者包括當時一些重要的十字軍戰(zhàn)士，如金雀花王朝的祖先安茹伯爵富爾克五世，他在圣殿騎士團一定程度的幫助下成為耶路撒冷國王。幾十年之后，圣殿騎士團就再也不是九名身無分文、尋找使命的窮騎士，而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組織，有明確的目標，也擁有達成目標所需的資源。

第二部“戰(zhàn)士”描寫圣殿騎士團如何從道路救援小組發(fā)展成十字軍戰(zhàn)爭中最前沿的精銳軍事力量。圣殿騎士團在第二次十字軍東征中扮演了關(guān)鍵角色：他們引導的不是一小群朝圣者，而是法蘭西國王指揮的整支軍隊。圣殿騎士團穿越小亞細亞的崇山峻嶺，將法軍安全帶到圣地；解救財政破產(chǎn)的指揮官，然后在十字軍的最前沿奮勇拼殺，力圖征服伊斯蘭世界最偉大的城市之一大馬士革。從這時起，圣殿騎士團就成了基督教十字軍國家（耶路撒冷王國、的黎波里伯國和安條克親王國）政治與軍事史的主角之一。第二部追蹤了騎士團如何建立自己的城堡網(wǎng)絡和軍事策略體系，如何習得他們的使命所要求的體系化的專業(yè)技術(shù)。此外，該部分還描寫了整個十字軍東征歷史上一些最非凡的人物：虔誠但運氣不好的法蘭西國王路易七世；無比傲慢且魯莽的圣殿騎士團大團長熱拉爾·德·雷德福爾，他是十字軍在1187年闖入災難性的哈丁戰(zhàn)場的主要責任人之一；患有麻風病的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四世；史上最著名的穆斯林蘇丹薩拉丁，他以消滅十字軍為自己的畢生使命，曾在一天之內(nèi)就下令處決了數(shù)百名圣殿騎士。

第三部題為“銀行家”，探討圣殿騎士團如何從一支依賴西方捐贈的十字軍輔助力量逐漸成熟，發(fā)展為一個發(fā)達的機構(gòu)。它既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也有覆蓋整個基督教世界的復雜而先進的財產(chǎn)與人員網(wǎng)絡，并在十字軍東征的熱情開始消退之時，將基督教西方與東方戰(zhàn)區(qū)聯(lián)系起來。

圣殿騎士團的軍事力量險些被薩拉丁全殲，后來于12世紀90年代在才華橫溢、殘酷無情而又聞名遐邇的英格蘭國王獅心王理查一世的幫助下重建。他對圣殿騎士團高級官員的信任和仰賴，預示著騎士團在13世紀的發(fā)展方向。王室庇護騎士團，貴族和城市當局紛紛效仿，向騎士團伸出援手，于是圣殿騎士團得以擴張地產(chǎn)，積攢更多財富，并獲得了給他們帶來豐厚油水的減稅優(yōu)惠。他們變得富可敵國，掌握了先進的財政管理與金融技術(shù)，后來教宗和帝王也委托他們來管理賬簿、守衛(wèi)金庫、組織戰(zhàn)爭，并在危機時期救市。

危機層出不窮，如第三部所述，圣殿騎士團仍然深陷于反對伊斯蘭世界的戰(zhàn)爭。圣殿騎士團運用自己的金融技能，支援針對埃及尼羅河三角洲城市達米埃塔的兩次大規(guī)模進攻。這兩次進攻均以混亂和失敗告終，騎士團的騎士和軍士不得不拼死鏖戰(zhàn)，在河水泛濫造成的瘟疫橫行的沼澤地且戰(zhàn)且退。圣殿騎士團發(fā)現(xiàn)，籌措和分配軍費是一回事，在不熟悉的異邦與敵人作戰(zhàn)卻是另一回事，何況敵人對當?shù)貤l件了如指掌。

圣殿騎士團為十字軍國家的安全承擔了越來越多的責任，所以他們與13世紀一些最令人難忘的人物發(fā)生接觸，比如后來被封圣的法蘭西國王路易九世，騎士團與他的關(guān)系很融洽；還有霍亨施陶芬皇朝的神圣羅馬皇帝弗里德里希二世，他行事浮夸、思想自由，自立為耶路撒冷國王，旋即與負責保衛(wèi)耶路撒冷的人們發(fā)生武裝沖突。圣殿騎士團不得不與弗里德里希二世庇護的條頓騎士團競爭。條頓騎士團是諸多與圣殿騎士團有聯(lián)系（有時是刻意模仿它）的軍事修會之一。類似的軍事修會還有圣拉撒路騎士團，它負責照料患有麻風病的朝圣者；西班牙諸王國的卡拉特拉瓦騎士團、圣地亞哥騎士團和阿爾坎塔拉騎士團；立窩尼亞的寶劍騎士團，它向波羅的海地區(qū)的異教徒開戰(zhàn)；還有醫(yī)院騎士團，它從一開始就和圣殿騎士團共存，雙方在一些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中并肩作戰(zhàn)。在圣地，軍事修會越來越重要和多樣化。這加劇了派系斗爭，圣殿騎士團也卷入了意大利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貴族之間的混戰(zhàn)。這最終嚴重損壞了十字軍國家的政治基礎(chǔ)，導致13世紀60年代出現(xiàn)新威脅時，圣殿騎士團和其他基督徒一樣束手無策、無力抵抗。

第四部分題為“異端”。圣殿騎士團毀滅的根源可以追溯到13世紀60年代，此時身居東方的騎士團成員面對著十字軍史上遇見過的兩個最危險的敵人：成吉思汗的子孫率領(lǐng)的蒙古大軍和一群被稱為馬穆魯克的穆斯林奴隸軍人。圣殿騎士團多次被馬穆魯克打敗，導致其遭到比以往更普遍的激烈批評。他們擁有的豐富資源，以及他們與反伊斯蘭教戰(zhàn)爭的密切聯(lián)系，如今成了別人批評他們的口實。

騎士團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也逐漸開始遭到政治攻擊。1307年，大禍突然臨頭，虔誠但無所不用其極的法蘭西國王腓力四世驟然向圣殿騎士團發(fā)難。10月13日，星期五，他下令逮捕法蘭西境內(nèi)的所有圣殿騎士，就這樣開始鎮(zhèn)壓騎士團并沒收其財產(chǎn)。他這個舉措完全是自私自利的。教宗克雷芒五世向法王妥協(xié)，但有時也煽動或抵制他。腓力四世及其大臣把對圣殿騎士團財產(chǎn)的查抄升級為在整個基督教世界向騎士團開戰(zhàn)。法王迫害騎士團的手段曾經(jīng)用在其他一些脆弱目標身上，比如法蘭西的猶太人。盡管法蘭西歷來是圣殿騎士團最有力的支持者，但腓力四世態(tài)度堅決地審判、刑訊和殺戮騎士團成員，而且是從騎士團的最高層開始，即最后一任大團長雅克·德·莫萊。他于1314年在巴黎被處以火刑，他的臨終遺言是：上帝會為圣殿騎士團復仇。

腓力四世用司法審判和殘暴鎮(zhèn)壓雙管齊下，解散了圣殿騎士團。他的動機與騎士團成員的真實品格或行為幾乎沒有任何關(guān)系，無論是他們在反對伊斯蘭教的戰(zhàn)爭前線的行為，還是他們在法蘭西的行為（騎士團成員在法蘭西的生活方式與僧侶類似）。腓力四世鎮(zhèn)壓騎士團的原因是他自己的政治考量，以及他那極端、殘忍且麻木不仁的變態(tài)心理。但他鎮(zhèn)壓騎士團的時機，正逢它最容易受到攻擊和誹謗的時候，并且那個時期公眾對十字軍東征的興趣即便不能說已經(jīng)消失，但肯定是很淡漠了。雅克·德·莫萊的慘死標志著圣殿騎士團作為一個組織的滅亡。從他們在耶路撒冷的卑微開端算起，圣殿騎士團一共存續(xù)了近兩百年。但他們的傳奇才剛剛開始。本書的尾聲部分概括了圣殿騎士團進入大眾想象的旅程，并探討了騎士團在后世被浪漫化甚至復蘇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