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鱷魚街 本書收錄了布魯諾· 舒爾茨存世的全部虛構作品:兩部短篇小說集《鱷魚街》《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以及集外的3個短篇,構成了一個個既彼此獨立又有內在聯系的故事。其中《肉桂色鋪子》《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是短篇小說里的杰作!度夤鹕佔印访枋隽艘粋少年在月夜所經歷的一切。作者極盡夜晚幻景的鋪陳之能事,傳達了夜間光影迷宮難以言說的魅力,帶有少年強烈扭曲的主觀色彩。少年的夜晚經歷是難得的美妙體驗,尤其是他一直神往的那些彌漫著油漆、香火氣息、異國昆蟲、雙筒望遠鏡、書籍以及其他帶著遙遠國度和稀罕商品芳香的肉桂色鋪子!队蒙陈┳稣信频寞燄B(yǎng)院》主人公“我”乘火車到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看望住院的父親,那家醫(yī)院聲稱他們治療的秘密不過是把時間撥回去,讓垂死的人借用er手的時間茍延殘喘。這個小鎮(zhèn)經常發(fā)生離奇的時空錯亂,主人公“我”明明看到父親在飯店里談笑風生,可是回到病室后卻發(fā)現奄奄一息的父親躺在床上…… 在這些短篇作品中,舒爾茨以高度的原創(chuàng)性描述了不同尋常的童年回憶,現實與幻想相融合,語言瑰麗,充滿奇思。 1. 布魯諾·舒爾茨,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世界ji文學大師,生前默默無聞,死后卻被世界發(fā)現其寫作的巨大特點和文學價值——“他的作品少得可憐。他的取材范圍也很狹窄,他的創(chuàng)作也沒有產生巨大反響”的偉大作家。 2. 著名翻譯家、《世界文學》主編高興:“布魯諾·舒爾茨顯然是個孤獨者,但他是個偉大的孤獨者。他在孤獨中,用文字和畫為自己創(chuàng)立了一個共和國,我稱之為:夢幻共和國! 3. 翻譯家楊向榮的經典代表譯作,其翻譯集漢語古典語言之美,讀起來形象生動,又韻味十足,并在譯后記中對作品做了深入解讀。著名作家余華這樣描述閱讀布魯諾·舒爾茨的感受:“我對那些偉大作品的每一次閱讀,都會被它們帶走,我就像是一個膽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它們的衣角,模仿著它們的步伐,在時間的大河里緩緩走去,那是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們將我?guī)ё,然后又讓我獨自一人回去,當我回來之后,才知道它們已經永遠和我在一起了! 后記 楊向榮
對布魯諾·舒爾茨的鐘情始于20世紀90年代《外國文藝》上刊登的于默先生翻譯的幾篇他的小說,我記得當時是站在學校閱覽室書架過道里忽然看到《鳥》和《蟑螂》的,感覺標題都是小動物小昆蟲。讀了片刻后,不知由于上課還是要干別的什么事兒,我匆匆離開閱覽室,從那以后就再沒有看到那本雜志,管圖書的蘇老師說有一批雜志賣給外面的人了。我想會不會落到在北大東門外擺書攤的那些人手里了。此后,心里不時惦念著那幾個標題怪怪的短篇。也許這種惦念意味著舒爾茨□終會跟我有關。后來,從菲利普·羅思的一本評論作家的小書里看到他對舒爾茨非常感興趣,曾專門打電話約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談論同是波蘭人的舒爾茨。讀完這篇文章后我才發(fā)現這里的舒爾茨就是我老惦記的那個舒爾茨。于是馬上找來舒爾茨的作品,幾乎不由分說就翻譯起來,也不計較能否發(fā)表。翻譯這本只有20萬字的短篇小說集,陸續(xù)花了很長時間,反復修改了多遍。但是,現在看來,無論修改多少遍,這個古怪大師總有一種抗拒我等凡人進入他的世界的神秘力量。我想,要跟他的這股神秘力量捉迷藏,我們需要無限地翻譯下去。 記得有位物理學家說過,宇宙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加古怪。這句話用在舒爾茨的小說上同樣適合:舒爾茨的作品要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古怪。這位足不出戶的短篇小說大師,在波蘭某個小城一幢帶店鋪的公寓樓里營造著近乎想入非非的世界,在店鋪閣樓上安靜又焦慮地觀察和傾聽著萬物的細微動靜。在他的耳朵聽來,萬物的輕語即是喧嘩,靜謐的蠕動聲中暗藏著世界的騷動。他試圖向我們揭開瑣事背后萬花筒般的奇妙境界。 舒爾茨于1892年7月12日生于波蘭的德羅戈貝奇小城。父親是個藏書家,經營一家衣料鋪,這個鋪子后來在兒子的作品中成為貯藏幻想的倉庫,存放神話的密室。舒爾茨學過三年建筑,自學繪畫,□終做了一名中學美術教師。他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萌生寫小說的念頭,想用文學創(chuàng)作來調劑單調枯燥的生活。納粹占領故鄉(xiāng)小城后,他被打死在街頭,時年50歲。這個相貌奇特、神態(tài)憔悴,長著一張蒼白的三角臉和一雙凹下去的棕色眼睛、瘦骨嶙峋的人,后來成了波蘭文學史上獨此一家的大師,但是很長一段時間,沒人知曉他是何許人。他的作品大致在20世紀60年代才開始為西方所了解,得到眾多讀者的贊賞,然而人們卻不知道如何來闡釋他的作品。 據說,舒爾茨常年生活在孤獨中,離群索居,沉醉在自己的夢想和童年的回憶中,過著緊張而特異的內心生活,對物質世界的刺激反應敏感而又強烈。我們在舒爾茨的小說中不難看出,他隨心所欲地安排時間的流逝,讓幻想世界變?yōu)楝F實。他創(chuàng)造出一個很唯我的神話世界,消弭了隱秘的精神活動與外在現實之間、理智與情感之間的界限。換言之,他要回到詩意的□深處。他要表現我們的集體想象、它的本質要素和機制。他的世界嚴格遵照一個孩子的詩意心理尺度,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隱喻。這個世界動力的源泉就是神奇的想象力,這樣的想象力無論經過多么極端的現實化也不會枯萎。辛格說他有時候寫得像卡夫卡,有時候像普魯斯特,而且經常成功地達到他們沒有達到的深度。舒爾茨的作品主要是兩本短篇小說集《鱷魚街》和《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另有若干書信和一批繪畫。據說,舒爾茨的創(chuàng)作或者喃喃自語驚動了遠在英國的意識流大師詹姆斯·喬伊斯,他甚至萌動了學習波蘭語的想法,要親自走進舒爾茨的世界看看。 舒爾茨營造的那個世界的中心人物就是沉浸在夢幻中的父親。他的全部小說總計有29篇,其中直接寫到父親的有10篇,另外有幾篇間接地提到了父親。這10篇小說猶如一個小系列,刻畫了荒誕不經的父親,屬于舒爾茨短篇中的精品。 父親□□次出場是在《圣顯》里。這是一個舉止古怪、生命力逐漸萎縮的父親。他有一股強烈的沖動,希望變成不是自己的那種事物,遠離人類集體。他內心不斷與假想對手和上帝激辯,經常喃喃自語,不知所云,經常離開房間躲在公寓不為人知的角落,不知所終。 在《鳥》中,冬日來臨,父親的行為更加怪誕,他有時封起爐子研究捉摸不定的火焰,有時站在短梯上仰視漆有天空和鳥兒圖案的天花板,有時把耳朵貼在地板的裂縫上聆聽,有時如癡如醉地觀看女仆打掃房間。他懷著藝術家的激情,在閣樓上孵鳥,培養(yǎng)出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鳥兒,建立起一個自己獨享的鳥兒的王國。父親所有這些荒誕舉止背后透露出的似乎是對現實世界單調乏味的反抗,想用詩意的想象構造自己的王國!踅K,這個詩意王國卻被女仆用掃帚毀滅了,那群羽毛動物跳著毀滅的舞蹈離開閣樓飛向了遙遠的天空。 到了《裁縫的布娃娃》,陰霾再次侵襲城市,在這段昏沉無聊的日子,父親無意中碰上兩個用碎布片縫制布娃娃的年輕女裁縫。小說通篇是父親在夜間對裁縫、女仆阿德拉和兒子演講自己琢磨出來的創(chuàng)世理論:除了上帝,每個人都可以參與萬物的創(chuàng)造。萬物的創(chuàng)造純屬物質自由運動、盲目構造出來的。生命形式的種類千差萬別,無窮無盡,只要給物質材料賦予一種形式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種生命。 《肉桂色鋪子》跟父親的關聯略微間接。這里提到了父親的樣子:滿臉亂蓬蓬、硬扎扎的灰發(fā),亂七八糟地從疣子上、眉毛中、鼻孔里鉆出來。這是一個風的颯颯聲、黑夜的吱吱嘎嘎聲以及地板上秘密咬嚙生涯的聆聽者和觀察家。小說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描寫少年在月夜所經歷的一切。這是一次非常美妙的體驗,但給少年帶來□美好的體驗卻是那些在夜間還開著的肉桂色的鋪子。作者對夜晚的幻景極盡鋪陳之能事,傳達了夜間光影的迷宮難以言傳的魅力,但帶有少年強烈的主觀扭曲色彩。 《蟑螂》里父親似乎已經去世,但是連生死這般大事在小說中也變得模棱兩可,兒子覺得父親變成了擺在家里的那件禿鷹的標本,眼睛已經脫落,木屑從眼袋里撒出。父親的死去與一次蟑螂的大規(guī)模入侵的驚嚇和隨之產生的憎惡感有關,這種憎惡感□后徹底耗竭了父親的精力,□后連父親本人也似乎逐漸變成了蟑螂,開始過起蟑螂的生活,全心全意地干著蟑螂干的事情?墒悄赣H卻堅持說父親還活著,只是在全國各地做著旅行推銷工作,有時深夜回家,天亮前又走了,在這里,父親的生死成為不確定的難解之謎。 《盛季之夜》用大量的筆墨渲染了一番父親店鋪里的氛圍,其中□佳的渲染莫過于對店里布料的描繪,這些五顏六色的布料在父親或者兒子眼中完全是秋季爛熟絢麗的風景畫。這種幻覺寫得美不勝收。父親把這片沉靜的顏色世界看得彌足珍貴,生怕遭到一絲破壞。但是盛季之夜到來了,一群群呼喊著要做買賣的人不斷沖擊店鋪,把店里的布料推倒,布料散落開來,那絢麗的色彩猶如洪流般傾瀉而出,這時父親像堂吉訶德般站在布料上揮舞著憤怒的拳頭抗擊那些破壞布料顏色美景的群氓的圍攻。在父親□需要的時候,他的伙計們卻在家里追逐美麗的女傭阿德拉。父親在捍衛(wèi)自己詩意世界的焦慮和嫉妒伙計的情欲煎熬中幾乎要崩潰了。這場風波剛剛平息,天空中忽然出現了大量奇異的鳥族,在空中來回飛翔盤桓。但是,這些鳥兒都是畸形的,有的長著兩個腦袋,有的有很多翅膀,有的腳是跛的,個個都發(fā)育得丑陋不堪,腹內空空蕩蕩,沒有真正的生命。但是這些鳥兒很快就被群氓用石頭砸了下來,變成一堆堆羽毛和肢體的碎片,散落在地面。這些鳥兒其實是父親幾年前在閣樓頂層培育,被阿德拉趕走,經過若干世代后又飛回故園的那批鳥兒。這次鳥兒的意外歸來令父親激動不已,但它們□終還是滅絕在人類的酷手之中。在這個盛季之夜,父親經歷了兩場巨大的災變,無論他經營的顏色美景還是不期而至的天籟般的荒誕,都被毀滅了。 在《父親加入了消防隊》中,荒誕的父親穿上盔甲把自己打扮成武士模樣,執(zhí)意要做一個消防隊的隊長,然后從自家窗戶像飛人般跳躍到外面的廣場上!端兰尽房坍嫷氖歉赣H與一個布商在某個夜晚談生意的活動,那禮儀寫得頗有古典味道,逼真神秘的氛圍讓人如臨其境。在《父親的□后一次逃走》中,變來變去的父親又變成了一只蟹,但是,□后被煮過后又逃逸了。 《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中,父親陷入時間的錯位狀態(tài),作家好像嫌正常的時間對父親折磨的力度還不夠,又把他帶進扭曲的時空。父親生了重病或者壓根就已經不在人世,家人聽信廣告誘惑安排他去了一家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治療。敘述者乘火車到這個神秘的療養(yǎng)院探望父親。那里的醫(yī)生聲稱他們治療的秘密不過是把時間撥回去,讓垂死的人借用□□的時間茍延殘喘。這個小鎮(zhèn)經常發(fā)生離奇的時空扭曲,敘述者明明看到父親在飯店里談笑風生,可是回到病室后卻發(fā)現奄奄一息的父親躺在床上。整篇小說氣氛陰森,想象奇詭,同時又頗為苦澀。 有些作家喜歡揮舞著斧頭把形容詞的亂須悉數砍掉,但是舒爾茨卻小心翼翼地把能夠細膩傳達幻想的形容詞一一召回來,圍聚在自己四周。開篇的《八月》把八月的燥熱傳達得如此精致、如此黑暗、如此令人窒息、如此令人恐怖。情節(jié)簡單到無以復加,但是對簡單素材的描寫又復雜到令人發(fā)指的程度。作家在如此短小的篇幅里隨心所欲和蔑視傳統(tǒng)章法到如此傲慢的程度。但是,所有這一切又是在極其縝密、嚴肅、一絲不茍的刻畫中完成的。八月的燥熱也是欲望的躁動,□后,作為敘述者的少年看了表哥埃米爾撲克牌上的裸體女人后身體發(fā)生了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高度濃縮和緊張的躁動隨之釋然。我們也隨著這股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燥熱和躁動的釋放而釋然。 《暴風驟雨》用極其夸張的手法描寫了一團肆虐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暴風。作者對這股狂風的力量、影響、導致的幻想,進行了非常絢爛和變形的刻畫,這樣的恐怖體驗在我們童年的感覺中并不鮮見。然而作者在營造了這種恐怖氣氛后又離奇地來了一筆:前來躲避暴風的姨媽因為阿德拉燎燒一只公雞的羽毛后受到刺激,氣憤得渾身戰(zhàn)栗,胡言亂語,用兩根木片撐起身子在地板上亂跳,□后在一個角落里縮成一撮灰燼。 《春天》的故事線索極為簡單,但作者在這條單純的線上附加了無窮的東西。這部枝蔓繁復的中篇充滿了對季節(jié)、對地下世界、對所謂故事來源地的奇思異想。不會有太多的作家花費無窮的筆墨對某個季節(jié)的夜晚進行如此不厭其煩的描繪。這些感覺都經過作者的變形處理,寫得神秘綺麗,甚至寫出了時空的扭曲。 舒爾茨的有些小說結構完全不顧人們熟悉的套路,也許瑕瑜互見,但是,這些東西就像有邊角的折損卻又罕見的珍稀郵票,收藏者明明知道,但依然愛不釋手。無論如何,舒爾茨是一位偉大的作家,嚴肅認真的作家。我在閱讀和翻譯的過程中,仿佛看到一個專注的雕刻家一個人在閣樓上雕琢著自己手中的作品,一毫米一毫米地推進著鑿子,生怕砍傷了什么。他是真正把文學看作自己的事情,文學幾乎沒有給他的現實生活帶來任何世俗的好處。 這本書翻譯出來后擱置了將近三年,□終能夠出版還要感謝當年新星出版社的瓦當先生。當然,還要感謝□早翻譯舒爾茨作品的于默先生,是他□早把舒爾茨介紹到中國來,在我們這些外國文學愛好者心中播下喜歡的種子,我在這里也恭敬地參考了于默先生翻譯的那幾篇的成果。翻譯過程中得到辛迪的很多幫助,這位金發(fā)美女幫我釋疑解惑時經常旁征博引,一個問題的答案所用篇幅差不多相當于寫了則短文,在此特致謝意?上,現在,與辛迪失去了聯系,她幫我解答疑難的文字也沒有保存下來!鹾,感謝張杰先生和多加小姐,他們促成這本小說集在新的出版社出版。舒爾茨的晦澀風格給譯者帶來的工作難度是可想而知的,譯文不如意乃至失誤之處肯定難免,作為曾經的探路,權且聊備一格。
魯諾·舒爾茨(1892—1942),波蘭籍猶太小說家,死于納粹槍殺。生前職業(yè)為中學圖畫教師,出版過《肉桂色鋪子》《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兩本短篇小說集。布魯諾·舒爾茨生前默默無聞,死后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其寫作的巨大價值,被譽為與卡夫卡比肩的天才作家。在他誕辰100周年之際,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宣布該年(1992年)為舒爾茨年。 楊向榮,翻譯家,著有短篇小說集《果園之火》,翻譯有《荒野偵探》《鴿羽》《床笫之間》《□藍的眼睛》《美感》《孩子們的書》等。 目錄
鱷魚街 八月/ 003 圣顯/ 014 鳥/ 023 裁縫的布娃娃/ 029 小獵人/ 051 潘神/ 056 查爾斯叔叔/ 061 肉桂色鋪子/ 065 鱷魚街/ 079 蟑螂/ 091 暴風驟雨/ 096 盛季之夜/ 104 彗星/ 119
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 書/ 145 天才輩出的時代/ 162 春天/ 177 七月之夜/ 255 父親加入了消防隊/ 262 再生之秋/ 270 死季/ 275 用沙漏做招牌的療養(yǎng)院/ 294 多多/ 323 艾迪/ 332 老寓公/ 340 孤獨/ 359 父親的□后一次逃走/ 362
集外 夢想中的共和國/ 371 秋天/ 381 祖國/ 388
譯后記/ 396 父親在那張巨大的辦公桌靠下的某個抽屜里保存著一張我們這個城市美麗的舊地圖。那是一整捆對開的羊皮紙,用條條亞麻連在一起構成一幅可以掛在墻上的巨大的鳥瞰式全景地圖。 掛在墻上后,這幅地圖幾乎蓋住整面墻,遼闊的蒂希米耶尼卡河流域的面貌豁然展開。這條河像一條波浪般的淡淡的金色緞帶,彎彎曲曲地流過那些寬闊的水塘和沼澤地的迷宮,流過向南逐漸聳起的高地,起先河水平緩,然后流進越來越陡峭的山地,流進渾圓的山丘、棋盤似的丘陵地帶。那些小山越靠近黃霧迷蒙的地平線,就變得越渺小,顏色也越淺淡。在那個越來越模糊的遙遠的邊界,屹立著我們的城市,并逐漸向地圖的中心圍攏過來,□后看上去像是一大片互相沒有區(qū)別的地帶,那是由街區(qū)和房屋構成的稠密的混合體,條條深谷似的街道將其分割開來,在□□幅詳圖上變成一組獨立的房屋,用雙筒望遠鏡觀察時,會發(fā)現形貌的輪廓被刻畫得異常清晰。在地圖的那一部分,雕版師專心致志地刻出錯綜復雜、形形色色、密密麻麻的大街小巷,輪廓分明的飛檐、柱頂過梁、拱門椽飾和壁柱,正午深金色的光輝把它們照得亮亮堂堂。暗黃的光彌漫在深褐色陰影中的各個角落和凹陷處。各種立方形和菱形的陰影使深谷般的街道顯得千瘡百孔,這里半條街沉浸在某種暖色中,那里房屋間又出現一個裂口。這些陰影用濃郁的、浪漫主義的明暗對比法夸張而和諧地演奏著建筑物復雜的復調音樂。 在那幅按照巴洛克式全景畫風格制作出來的地圖上,鱷魚街地區(qū)呈現出一片閃光的空白,這種空白往往用來標志極地或者未曾被勘探過、人們幾乎對其一無所知的國度。只有幾條街道用黑色的線條標了出來,街名是用簡單、毫無裝飾性的印刷體印上去的,與其他地名顯赫的字體迥然不同。制圖人大概討厭把這一地區(qū)納入這個城市,這種保留態(tài)度在印刷處理過程中明顯流露出來。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種保留態(tài)度,我們有必要關注這個特殊區(qū)域的那種曖昧和可疑的特質,這是它與這個城市的其他地區(qū)截然不同之處。 這一帶屬于工商業(yè)區(qū),那種直截了當的功利性被特別坦率地強調出來。時代精神、經濟機制并沒有放過我們的城市,它們已經在城市周邊地區(qū)扎下根,逐漸發(fā)展出一個寄生帶來。 當這座古老城市還流行在夜晚進行禮數莊重、半公開的交易時,城市新區(qū)已經流行起各種時髦、直接的商業(yè)活動方式了。偽裝的美國派頭嫁接到這個古老、破敗的城市中心,像茂盛卻了無生氣、裝腔作勢、空洞、粗俗的植被那樣遍地滋長。在那里人們可以看到偷工減料蓋起來的房子,門面裝飾得稀奇古怪,上面涂滿裂了縫的丑陋的水泥花飾。搖搖欲墜的郊區(qū)老房子的入口與匆匆建成的大正門相連,只有仔細察看時才暴露出這些門在模仿大都市的豪華氣派。陰暗、骯臟、毛糙的玻璃板(它們折射出一幅幅凹凸不平的黑乎乎的街景),刨工粗劣的木門,寒磣陰郁的內部氛圍,里面高高的貨架都裂開來,快要倒塌的墻上布滿蜘蛛網和厚厚的灰塵,所有這一切給那些店鋪打上某種蠻荒的克朗代克地區(qū)的印跡。那里排滿一長溜裁縫鋪、野營服飾用品店、瓷器店、藥鋪和理發(fā)店。陰暗的大櫥窗上印著用鍍金的粗體字母拼出的半圓形文字:糖果店、修指甲、英格蘭王。 城里那些年邁老資格的居民對這個地區(qū)敬而遠之,這一帶住的全是社會渣滓、地位□卑賤的人——沒有身份、沒有背景之徒,道德墮落的混混兒,以及在這個剛剛興起的社區(qū)出生的劣等兒。不過,城里個別居民在遭遇挫折的日子,或者在道德上軟弱不堪的時刻,偶爾會大膽現身于這個讓人不放心的地區(qū)。他們中□好的人也不能完全杜絕自甘墮落的誘惑,打破等級制度的障礙,陷入淺薄的社交泥淖,忘形地狎昵,同流合污。這個地區(qū)是背德者的黃金樂園。這里的一切都顯得可疑和曖昧,用神秘的擠眉弄眼、玩世不恭的夸張手勢、高高揚起的眉毛來承諾齷齪的愿望終會得到滿足,想方設法讓□卑下的本能擺脫桎梏。 只有個別人注意到這個地區(qū)的真正本質:致命的暗淡無色,好像這片快速發(fā)展的劣質區(qū)域提供不起奢華的排場。這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像黑白照片或者低劣的帶插圖的目錄冊。這種相似是真實而非比喻,因為有時去那些地方閑逛的確會讓人產生翻閱說明書的印象,盯著一欄欄令人厭倦的商業(yè)廣告,可疑的商品信息像寄生蟲般充斥其中,還有含義模棱兩可、讓人不好取舍的介紹和圖畫。結果,這種閑逛變得跟認真研究色情相冊帶來的刺激一樣無聊和沒有意義。 比如,你要走進一家裁縫鋪定做一套衣服—— 一套能夠體現那個地區(qū)特色,既漂亮然而又低檔的衣服——就會發(fā)現店鋪地盤寬敞而空曠,房間顯得高深而暗淡。層層巨大的貨架延伸到高得說不清的房間上空,把客人的目光吸引到天花板上,而天花板可能就是天空——居民區(qū)劣質、灰暗的天空。透過敞開的房門,可以看到儲藏室里高高地堆放著各種盒子和柳條箱—— 一個巨大的文具柜高得快要觸到樓頂,快要分裂成空虛的幾何體和虛無的木料;野、寬敞的窗戶上畫滿了分類賬本般的線條,絕不允許白天的亮光透進去,但是鋪子里卻充滿了毫無特色的淡淡的水色的灰光,它既不投下某種陰影,也不使任何東西過于顯眼。很快,就有一位瘦削的年輕人出來滿足顧客的要求,把客人淹沒在滔滔不絕而又拙劣的產品推銷中,他低眉順眼、靈活敏捷和百依百順得令人吃驚。他一邊說個不停,一邊攤開一塊巨大的布料,又是試量,又是折疊,把料子像流水般地垂下來,做成想象中的夾克和褲子。但是,整個操作好像突然間變得不真實,演變成一場虛情假意的喜劇,一道用來遮蓋事物的真實意義、令人啼笑皆非的帷幕。 那些身材高挑、膚色黝深的女店員,看上去每個都有那么點兒美中不足(就像這個地區(qū)打折出售的存貨)。她們走來走去,站在門口留心打量著委托給那個有經驗的男店員照顧的業(yè)務是否做得滿足了要求。那個男店員傻笑著,蹦跳著,簡直就像一個患有異裝癖的家伙。你真恨不得抬一下他緊縮的下巴,或者擰一把那撲過粉的蒼白的臉蛋,那張臉的表情顯得鬼鬼祟祟、意味深長。他謹慎地朝料子的商標望過去,那商標顯然具有某種象征意義。 挑選衣服逐漸進入計劃中的第二個環(huán)節(jié)。這時,那個女里女氣、媚俗墮落、對顧客哪怕□親昵的挑逗都欣然接受的年輕人,打開一批精挑細選的特殊商標,那簡直是一個標簽的博物館,一個經驗老到的鑒賞家的藏品展覽室。 那家出售野營服飾用品的商店看上去不過是個小門面,它后面有一家古玩店,藏著大量來路可疑的書籍和私刻版作品。那個百依百順的男店員打開更多的儲藏室,里面擺滿了書籍、畫冊和相片,堆得碰到了天花板。那些版畫和蝕刻畫超過了我們□大膽的想象:我做夢都想不到墮落會如此之深,淫亂行為可以如此五花八門。 這時,那些女店員在一排排圖書中間來回地忙碌著。她們的臉像灰色的羊皮紙,臉上長著深色皮膚女人常有的那種油膩的色素沉淀的黑斑,閃閃發(fā)亮的黑眼睛會突然射出蟑螂般蜿蜒的神色。但是,連她們臉上那幽暗的羞澀紅暈、迷人的美人痣、上唇那層隱隱約約的汗毛,都透露著她們的血液可能又稠又黑。她們太過濃烈的色澤如香氣四溢的咖啡,似乎會浸染到拿在橄欖色手中的書籍。她們不停地撫摸著書頁,仿佛會在空中留下一串深色的雀斑和一絲□□味兒,猶如散發(fā)著刺鼻的動物氣味的菌塊。 此刻,色情氛圍已經相當濃郁。那個起勁兒推銷產品的男店員已筋疲力盡,慢慢退回到女性化的慵懶狀態(tài)。這時他穿著一套精心裁剪的綢布睡衣,躺在書架中間的一張沙發(fā)上。有幾個姑娘擺弄出書籍封面上人物的動作和姿態(tài),另外幾個姑娘已經悄無聲息,準備在臨時搭建的床上睡覺。面臨顧客的壓力減輕了許多,那些興趣盎然的人不再圍住他,他好像被孤獨地撇在了一邊。女店員忙著聊天,不再注意他。她們背對那位客人,擺出傲慢的姿態(tài),一只腳支撐著身子扭來扭去,輕佻地摸弄著鞋子,讓苗條的身子隨著胳膊和大腿蛇一般放縱地扭動著。她們故意擺出一副冷漠的態(tài)度,假裝不理睬那個被挑逗得興奮起來的看客,以此來折磨他。這種以退為守的手法是刻意要讓那位顧客欲罷不能。 但是,我們□好充分利用這個無人關注的時刻,逃出這家不期而遇的裁縫店,以免遭遇不測后果,悄悄回到街上去吧。 沒有人阻攔我們。我們穿過條條書的走廊——兩邊都是擺滿雜志和圖片的書架——走出店鋪,來到鱷魚街的這個地段:站在高處,幾乎可以看到整條街有多長,可以一直望到遙遠的尚未完工的火車站的建筑。跟通常一樣,那里天色灰暗,有時景色像帶插圖雜志中的一張照片,房屋、行人和車輛顯得那么暗淡、呆板,F實像紙片一樣單薄,連它所有的裂縫都在暴露著模仿性。有時,人們會產生這樣一種印象:只有我們眼前的這一小塊地段才有望納入那幅城市大道的分色圖,而兩邊臨時性的偽裝已經散架,難以為繼,在我們身后倒塌成灰泥和木屑,倒塌成一個巨大而空空蕩蕩的戲院儲藏室。那種人為姿態(tài)的僵硬,那種面具般的假熱情,那種頗有諷刺意味的憐憫在這邊的門面上顫抖著。 不過,我們絕不打算揭露這種虛假。盡管我們判斷力頗強,還是被這個地區(qū)花里胡哨的魅力吸引住了。何況,這種虛假裝飾還有那么點兒自嘲的味道。一排排郊區(qū)特色的小平房與樓房鱗次櫛比交替而列,那些建筑物看上去好像是拿紙板蓋成的,簡直就是看不透的辦公室窗戶、灰暗的玻璃櫥窗、廣告和數字招牌的混合體。在這些房屋之間,人流如同潮涌。街道如城市里的主干道一樣寬闊,而路面卻是跟鄉(xiāng)村廣場般踩出來的泥地,到處是坑坑洼洼的泥潭和茂密的青草。這里的街道交通狀況簡直是個笑話,居民們在談論交通狀況時都顯得揚揚得意和心領神會。黯然、冷漠的人們對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覺得很尷尬,渴望有朝一日住到大都會去。同時,盡管他們看上去忙忙碌碌,似乎頗有目標感,給人的印象仍然是在單調和漫無目標地四處游逛,不過是一列列無精打采的木偶。整個場面彌漫著一種奇怪而猥瑣的氣氛。人群懶洋洋地涌過去,慢騰騰、亂糟糟地走過來,說來奇怪,你看到的他們全是模模糊糊,絕不會清清楚楚、輪廓分明。我們頂多在眾多亂哄哄的腦袋中間偶爾看到一個模糊而生動的表情,斜戴一頂黑色圓頂硬禮帽,剛講完話后嘴唇帶著笑意綻開的半張臉,一只向前邁出卻永遠凝固在那個姿勢上的腳。 那個地區(qū)□有特色的事物當屬馬車,可是卻不見趕車人,馬車在無人照管地駛來駛去。好像并不是沒有馬車夫,而是他混跡人群,忙著自己的無盡事務,對馬車不聞不問。在那個到處是虛假和空洞姿態(tài)的地方,不會有人把太多的心思用在一輛馬車的確切行駛目標上,乘客們輕率地把自己交給這種沒有固定路線的運載工具。輕率是這里無處不在的特征。你可以不時看到在危險的拐角,乘客從破爛的馬車頂下面探出長長的身子,手里握著韁繩,有點困難地施展著棘手的超車技術。 這里倒也有那么幾輛有軌客車。這幾輛客車讓市議員們的雄心得到極大滿足?墒强蛙嚨臉幼訁s顯得十分可憐,因為是紙板做的,經過多年的過度使用之后,車體已經變了形,兩邊有許多凹痕。多半車輛掉了前身,車子經過時人們可以看到乘客僵直地坐在那里,神態(tài)極為莊重。這些有軌客車全靠市里的雜務工維持。不過,□奇怪的東西還要算鱷魚街的鐵路系統(tǒng)了。 臨近周末的日子,在白天的不同時刻,偶爾能看到一群群人在十字路口等火車。誰也說不準火車到底來不來,或者如果來了會停靠在哪里。于是,人們只好分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候車,永遠無法對火車究竟停在哪里取得一致意見。一群黑黢黢、靜悄悄的人影站在勉強能看見的鐵軌旁邊,長時間地等候,總是帶著焦急張望的表情。只能看到臉的側面,像一排剪紙人像。 終于火車突然出現了:從意料中的那條小街開出來,匍匐著身子像條蛇,呼哧呼哧冒著煙霧的矮胖的火車頭拉著一輛微型列車行駛過來,開進黑乎乎的走廊。街道被列車撒下的煤灰弄得黝黑不堪;疖囈娲种氐暮暨曷,奇怪、悲傷而嚴肅的騷動,被抑制的匆忙和興奮,所有這一切在迅速降臨的冬天的暮色中,眨眼間把街道變成了火車站的大廳。 黑市買賣火車票和無處不在的行賄成了我們這個城市頗具特色的禍害。 在火車已經進站的□后關頭,貪腐的鐵路工作人員還在進行緊張、匆忙的交易談判。談判結果還沒有出來,火車就開始啟動了,一群失望的乘客緩緩地跟在列車后面,尾隨很長一程后才逐漸散去。 這條剛才還被降格為彌漫著遠方旅行氣息的陰郁的臨時車站的大街,再次變得寬闊而明亮,又可以讓嘰嘰喳喳的過路人群無憂無慮地從一個個櫥窗前漫步而過——骯臟、灰暗的廣場上擺滿偽劣貨物、高高的蠟像和理發(fā)師的頭像模型。 □□們身穿帶花邊的華麗長袍,已經開始攬客。她們甚至可能就是理發(fā)師和酒店樂隊領班的妻子,邁著輕盈、貪婪的步子往前走去,被邪惡、腐敗的生活玷污過的臉龐留下這樣那樣的瑕疵。她們的眼睛總是惡狠狠地、曖昧地斜視著,要不干脆就是豁嘴唇或者缺了鼻尖。 城里的居民對鱷魚街四處彌漫的這股腐敗氣味還引以為傲。“我們不必感到缺少什么了,”他們揚揚得意地說,“我們甚至有真正大都會的傷風敗俗的現象了!贝蠹乙粋勁兒地說,那個地區(qū)的女人個個都是□□。事實上,只要看一眼她們中任何一個就夠了,你立刻會遇到一種纏住你不放的眼光。這種眼光帶著勢在必得的神情,讓你不寒而栗,甚至有女學生扎著別致的緞子發(fā)帶,苗條的大腿邁著獨特的步子,帶著不純潔的眼神,預示著她們將來可能也難免墮落。 可是,可是——我們要透露這個地區(qū)□后的秘密,那個被謹慎隱瞞的鱷魚街的秘密嗎? 我們在敘述中提醒過幾次,隱隱約約暗示過我們的保留態(tài)度。所以,細心的讀者對后面的敘述不會毫無準備。我們提到鱷魚街特有的模仿氣和虛幻性,但是這些措辭的含義都太精確和明白,難以描摹那種半生不熟和混沌未定的現實狀態(tài)。 我們的語言無法提供,譬如,權衡現實的微妙性或者捕捉現實的靈活性的說法。那么,我們直說吧:這個地區(qū)的不幸在于,不曾做成過一件事情,沒有一件事情有個明確結論。姿態(tài)始終處于懸空狀態(tài),采取的行動被過早地消耗殆盡,克服不了一絲惰性。我們注意到這個地區(qū)的意向、規(guī)劃和期望有點魯莽無度,揮霍成性。說穿了,那都不過是欲望的一陣騷動,被過早激發(fā)起來后隨即變得軟弱無力、空洞無物。那種氛圍太過輕浮,每個古怪的念頭都飄得趾高氣揚,轉瞬即逝的興奮很快膨脹為空洞和寄生式的發(fā)展狀態(tài)。一片小小的毛茸茸的灰色野草和色彩暗淡的罌粟花發(fā)芽了,這是無足輕重的夢魘和大麻葉的功勞。整個地區(qū)飄浮著懶洋洋和□□的罪惡氣息;房屋、店鋪、人流,有時候似乎只是它發(fā)燒的身體的一陣哆嗦,熱病引起的昏夢導致的雞皮疙瘩。沒有任何地方像這里那樣讓我們感到會遭受各種可能的威脅,遭受凡事未遂的震撼,被這種已成現實、讓人愉悅的刻板弄得蒼白而昏沉。這就是現狀。 超過一定張力后,潮水就不再上漲,并且開始退卻,空氣變得模糊、凌亂。各種可能現象逐漸稀少,□后化作一片虛無。令人瘋狂的灰暗、興奮的罌粟花散為灰燼。 我們將永遠感到遺憾,在某個特定時刻,離開那家有點可疑的裁縫店。我們將再也不可能找到它了。我們在一家到另外一家店鋪的招牌前徘徊不已,犯上數千次的錯誤。我們將走進一連串店鋪,看過大量相似的店鋪。我們將順著一排排書架漫步過去,仔細翻看雜志和畫冊,親密而周詳地同那些有著缺陷美的年輕女人商談,同一個不可能了解我們要求的、濃妝艷抹的女人討價還價。 我們將深陷在種種誤解之中,直到所有的狂熱和興奮都消耗在沒有必要的努力和徒勞的追逐中。 我們的憧憬不過是一幕虛幻,那些房屋和工作人員可疑的外表全是偽裝,衣服是真的衣服,那個男店員并無別有用心的動機。鱷魚街上女人墮落的尺度尚屬適度,她們被密密層層的道德偏見和日常陳腐的清規(guī)戒律悶得透不過氣來。在這個充滿庸才的城市里,人性本能的張揚不知從何說起,更不要說激起黑暗和異常的激情了。 鱷魚街是我們這個城市對現代化和大都會腐敗現象的一種遷就。顯然,我們能提供的東西不會比一張紙的復制品、一張從去年的碎報紙上剪下來的拼貼畫片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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