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全書共收入一百三十多篇充滿愛與哲理的智慧箴言,分為五個篇章。所收文章延續(xù)了作者一貫風(fēng)格,文字清新典雅,文風(fēng)樸實靈動。文章皆是從小處著眼,從細微處的事物與小人物描寫中體味生活的禪機和真摯的情感。
恰好
黃昏時,去沿河風(fēng)光帶散步,一邊看著夕陽落,一邊看著星星起。
河里有船只“突突”而過,惹得水浪“哐哐”作響。這個時候,我總?cè)滩蛔∫獩_著那遠行的船只喊:“船長,帶我走——”打小的印象,去遠方是要坐著船去的。
有人騎車過來,車上放著釣具,這人撥開樹叢,走向水邊。他是準備夜釣的。據(jù)說魚在夜里會變得很蠢,糊里糊涂就上了釣鉤。
河岸邊柳樹上的葉子,不少的已染上黃了,在綠里頭黃著。一旁的林子里,楓樹、欒樹和銀杏,還有榆樹,都開始濃妝艷抹起來,秋的舞臺早已搭好,它們就要登臺做最后的告別演出了。風(fēng)似乎有些惆悵,它慢慢吹啊吹,氣息好長,吹落一片葉子,又吹落一片葉子。木芙蓉還在開花,好像這一切它都不放在心上,它只盡心盡力做著自己的事情。
秋蟬在哪棵樹上,突然“吱——”的一聲,嚇我一跳。我站著聽,它的叫聲到底怯弱了許多,惶惶的。雖是惶惶著,然還在竭力歌唱。時光的流沙,在它的每一聲里隱著——與其傷感,不如歌唱吧。
一老者持一管笛子,坐在海棠樹下的石凳上吹。吹的是首《草原之夜》,吹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不算好聽。可是又怎樣,老者沉醉于他的吹奏。他頭頂上海棠的葉子掉得快,都快掉光了。但一樹一人一石凳,這樣的畫面,還是叫我心動了又心動。
我心里又漫涌出一個詞來,愛。是啊,我愛。有沒有比這更好的景致?有沒有比這更好的人?我信,有。但我要的,是這個恰好。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里遇見,沒有別的選項了,只有這一個。這樣的天,這樣的地,這樣的水,這樣的樹,這樣的人,于我而言,都是恰恰好。
人世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糾纏、不甘和失落?只是因為,總在固執(zhí)地尋找更好,而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恰恰好啊。
早春二月
一
梅花的清純和可愛,是有目共睹的。
二月里,也沒個誰跟它爭天下,它便放心大膽地開啊、開啊,無拘無束,一派的野性率真,把些紅顏色白顏色粉顏色,隨意拋灑開去。寒意未消的天地間,便因它的到來,流淌著一股股清香的暖流,撩撥得春也坐不住了,打老遠的乘風(fēng)而來,踏波而來——“梅破知春近”。哎,真替小小的它驕傲,竟做了春的信使。
我的小城,近些年普植此花樹,花開動一城。賞花的人也不用擠著擁著的,小區(qū)里就有啊,路邊就有啊,哪里哪里都有啊。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只當它是尋常的。常常它扛著一肩的宮粉朱砂淺綠素白,在那里踮著腳拼命招著手,也沒個人到它跟前去,大家只管走著自己的路,做著自己的事。
我總?cè)滩蛔∨苋ズ眯牡貙捨克,丫頭,你做了人心底明麗的底子了。
我堅定地以為,這個時候,路上行人的臉上不知不覺浮上的笑容,多半是因為梅花。
二
昨日見,柳芽芽還是一粒粒小水泡,像調(diào)皮的小魚吐出來的。今日去看,那些小水泡已然被風(fēng)捅破了,從里面伸出粉綠柔黃的觸角來,真像一個個活潑的小蟲子。
我伸手碰碰這些“小東西”,喂,你們好呀。我的手上,沾著活潑的春的氣息了。
周遭的景致,因了這些“小東西”溫柔了起來蕩漾了起來。我仿佛聽到它們“嗦嗦”蠕動的聲音,如同水波的晃動。
走遠了,我再掉頭去看,那拂拂的柳枝,真?zhèn)像發(fā)絲鬖鬖。那些“發(fā)絲”輕輕地晃啊晃啊,晃出一抹抹淡綠的煙霧,縹縹緲緲。
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柳最生動的時候,影影綽綽,吐氣如蘭。
三
紫玉蘭的花苞苞很神奇,像一支支蘸滿顏料的狼毫。一樹擎著這樣的“狼毫”,就很叫人興奮了,仿佛它要以天地為紙,大大的潑墨一番。你很好奇,它會畫什么呢?畫流云?畫太陽?畫月亮?畫星星?畫地上的草綠花開,還是蜂飛蝶舞?
我給它提議,好孩子,你還是畫下你自己吧,沒有誰比你更動人了。
真的很動人。
我走到一棵較矮的樹旁,毫不費力地捉到上面的花朵;ǘ渖形赐耆_放,茸茸的一層絨毛,附著在花萼上,摸上去極柔順。幾瓣粉紫探出花萼來,小心著,羞澀著。哎,它真乖巧得像只剛誕生的小萌寵,豎著它的小耳朵,探著它的半張粉臉,仔細傾聽著這個世界的聲音。
我快樂地嘆息一聲,春天啊,你看,你生出一個多好看的孩子啊!
四
我總免不了要跟結(jié)香嘮叨嘮叨。
這些天只要出門,對它根本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香,香得無法無天!香得沒魂沒膽!香得沒日沒夜!跟人又是自來熟,打老遠就用香來迎你,如親朋如老友,端著一腔乍然相遇的盛情,誰能招架得?
我便乖乖地跑到它的跟前去,繞著它打轉(zhuǎn),聽它一番熱乎乎的表白,也對它一通表白。
它不過一叢灌木,原在山野里長著,出生一點兒也不尊貴?伤蛔员埃怀翜S,模樣兒不出挑,就不出挑吧。寒冬里掉光葉子,就掉光吧。瘦骨嶙峋也沒個人憐,它也無所謂的。它暗自蓄著一股勁,拼命釀著香,把一顆心也碾碎了,和在里面。當別的花還在沉睡中做著大夢,它早已在光禿禿的枝枝條條上,掛滿它親手縫制的香囊。只待清風(fēng)一軟,它就閃亮登場,扛著滿滿當當皇冠似的花朵,向四面八方發(fā)放著濃香,給春天開道。
傳說結(jié)香開花時,若有人在結(jié)香樹上打結(jié)許愿,都能夢想成真。它柔軟的枝條,與熱烈的花朵,仿佛生命的兩極,既有柔情萬丈,又有俠肝義膽,實在很投我的緣。
五
見到在草地上扎堆兒的婆婆納,真把我高興壞了。
像遇到久不聯(lián)系的故知,偏偏她還穿著我熟悉的衣裙,扎著我熟悉的發(fā)辮,保持著我熟悉的儀態(tài)。
我定定看著她,笑意盈滿眼睛,哦,你沒變,你還是老樣子,真好。
是的,它沒變,仍然穿著去年的一身藍衣裳。仍然如去年一樣活潑,一樣純真,一樣愛笑。它一笑,就現(xiàn)出一個深深的甜蜜的小梨渦,可盛雨水露珠,可裝日月星辰。
它的笑,點亮了一片草地的枯敗。
很快的,四野里“咯咯咯”的,回響著它的笑聲。風(fēng)被它笑軟了。蟲子們拱出土來了。貪睡著的別的草,被它笑醒了。它在草地上奔跑,藍色的光影,斑斑點點,像星星落在人間。
六
我該怎么說這些鳥兒好呢?凌晨四五點,它們就喧喧鬧鬧起來,全然不顧及我這個鄰居的感受。
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可知春風(fēng)軟和起來是誰先知的?是這些小麻雀哩。是這些喜鵲哩。是這些白頭翁哩。它們天天蹲在我樓下的欒樹和廣玉蘭樹上嚼著風(fēng),嚼著嚼著,就把風(fēng)嚼軟了。風(fēng)一軟,南下避冬的另一些鳥兒就飛回來了。
這是重歸故里久別重逢哩,那還得了?它們恨不得夜夜笙歌日日美酒來相慶。我夜里睡得晚,一大清早卻不得不被它們吵醒,睜著眼聽它們觥籌交錯互訴衷腸。
也沒有好埋怨的,誰讓我選了它們做鄰居呢!然我又很感激它們,在我看書在我做事的白天,總有幾只來陪著我,在我的窗外殷勤地為我伴奏著,有時獨奏,有時合奏,有時還即興來段對唱。
它們隨便吐出一串音符,都堪稱絕唱。
與鳥為鄰,其樂無窮。這才是我最想說的真心話。
七
我問我媽在家做什么。
我媽說,在伐胡桑條子啊。
是了,“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蠶月是農(nóng)歷三月,是養(yǎng)蠶的月份。而在這之前的二月,蠶農(nóng)就開始為蠶忙開了,他們要收拾養(yǎng)蠶的工具,拾掇桑田,對桑樹進行一番修整,伐去老枝,好讓它們爆出新枝,這樣產(chǎn)出的桑葉才會又肥又嫩。這是自古以來的農(nóng)事順序。
我媽是78歲的老農(nóng)民了,一輩子跟著四時節(jié)氣走的人,雖不識字,卻憑著扎實的第一手實踐經(jīng)驗,遵循著古老的農(nóng)事歌謠,在她的幾畝地上,游刃有余著。
有時,看我媽在地里的行事作風(fēng),我好像看到一部古老的《詩經(jīng)》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