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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大傳
“歷史是最多情,它對于一切有利于國計民生,有利于人類社會進步的人和事,都會給與應用的肯定和表彰;歷史又最無情,他對于一切禍國殃民,逆乎潮流發(fā)展,一切奸佞污穢的人物和言行,都將給與態(tài)度鮮明的揭露和批判!
歷史對于張居正的評判是多面的,稱贊張居正的多說他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批評張居正的多指責其驕奢浮華、鉗制言路。
張居正“大有助于社稷者”,作者評價“張居正當之無愧地是一代偉人”,也是毫無疑義的。然而,張居正又是弱小的。他的崛起、秉政以及最后的覆滅,全都系于“萬歷皇帝”一人之上!皬埦诱行难a天,但萬歷皇帝絕不肯奉天而行。他和萬歷皇帝君臣之間,潛存著帶根本性質(zhì)的相互排斥和敵對。”在當時皇權至高無上的專制體制下,他與腐朽皇權的沖突導致其終將受皇權摧毀是必然的。張居正當然是一個政治強人,但在皇權專制和深遠的傳統(tǒng)政治面前,則又處于弱勢。
張居正失敗了,但是他的失敗是可以理解的:“在16世紀的中國,要面對氣息奄奄、百年腐敗已毒入骨髓的明皇朝輸血補養(yǎng)。要重新健全其統(tǒng)治機能,全面恢復社會的生機,是極不容易的事”。在16世紀中國封建社會的慢慢長夜里,世道涼薄,張居正滾燙地活過。
1. 20世紀四大傳記之一,中國傳記文學不朽的經(jīng)典,披襟斬棘開山之作。
2. 權威朱東潤版,以力透紙背的悲壯與哀愁, 重讀大明帝國的偏激與倨傲、理智與溫情;“居正既非伊周,亦非溫莽。他固然不是禽獸,但是他也并不志在圣人。他只是張居正,一個受時代代陶镕,而同時又想陶镕時代底人物!
3. 你愿意做對他人有益的事情嗎?
你愿意違背自己的做人原則嗎?
你愿意用一生去這樣做嗎?
4. 千古一相,萬歷首輔;
任爾流言,我自居正。
張居正失敗了,但是他的失敗是可以理解的:“在16世紀的中國,要面對氣息奄奄、百年腐敗已毒入骨髓的明皇朝輸血補養(yǎng)。要重新健全其統(tǒng)治機能,全面恢復社會的生機,是極不容易的事”。在16世紀中國封建社會的慢慢長夜里,世道涼薄,張居正滾燙地活過。
開啟一代新風的傳記經(jīng)典
——朱東潤《張居正大傳》新版贅言
毛佩琦
朱東潤所著《張居正大傳》完成于1943年,初版于1945年。是現(xiàn)代以來誕生的第一部新型的張居正的傳記。當時,學界為古代人物撰寫大型傳記的實踐還不多。朱先生職任文學系的教授,撰寫古代人物的史傳,打通了文史畛域,而且采用了新的寫作方法,是一件開風氣的事。中國文化傳統(tǒng)有文史不分家的說法。歷史上,許多史書中的人物傳記都堪稱上乘的文學作品,因而《史記》被贊譽為“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甚至《漢書》文章之美被稱贊為可以下酒。朱先生的《張居正大傳》無論從史學還是從文學的角度看,都是堪稱經(jīng)典的佳作。
朱先生熟讀中國經(jīng)典,深入研究過中國傳統(tǒng)的傳記,出版過《中國傳記文學之進展》、《傳記文學之前途》、《傳記文學與人格》《八代傳記文學述論》等一系列專著。但是,作為一個眼界開闊、學貫中西的學者,他不墨守中國的傳統(tǒng),而是要吸納新的知識,引進新的方法,創(chuàng)作無愧于新時代的作品。他說,“史漢列傳底時代過去了,漢魏別傳底時代過去了,六代唐宋墓銘底時代過去了,宋代以后年譜底時代過去了”,而 “橫在我們面前的,是西方三百年以來傳記文學底進展。我們對于古人底著作,要認識,要了解,要欣賞。但是我們決不承認由古人支配我們底前途”。他“認定世界是整個的,文學是整個的,在近代的中國,傳記文學的意識,也許不免落后,但是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有把我們底意識激蕩向前、不容落伍的一日”。 他進一步深入研究西方許許多多優(yōu)秀的人物傳記,分析其得失,汲取其優(yōu)長,“決定替中國文學界做一番斬伐荊棘的工作。”(朱東潤《張居正大傳》初版序)
他歸納,中外好的傳記都有一些共同點特點:歷史場景的復原,細節(jié)精致的刻畫,鮮明的人物個性,既有文學性,又要忠于史事,避免不實的夸張頌揚。而作為大型人物傳記最重要的是全景感和歷史感。他從斯特拉哲的《維多利亞女王傳》得到啟發(fā),認為它“打開‘現(xiàn)代傳記文學’底局面”。其中不僅描寫了女王的生平、她的家庭、朋友和各階層的人物,而且 “這里有英國的政局,也有世界的大勢”。
那么,作者選擇什么主題去實現(xiàn)他“替中國文學界斬伐荊棘”的雄心壯志呢?
作者曾說“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一生。這一生的記載,在優(yōu)良的傳記文學家底手里,都可以成為優(yōu)良的著作。所以在下州小邑、窮鄉(xiāng)僻壤中,田夫野老、癡兒怨女底生活,都是傳記文學底題目。”但是作者選擇了張居正,因為他影響了一個時代、也代表了一個時代。他說“這個時期以前數(shù)十年,整個的政局是混亂,以后數(shù)十年,還是混亂:只有在這十年之中,比較清明的時代,中國在安定的狀態(tài)中,獲得一定程度的進展,一切都是居正底大功。他所以成為劃時代的人物者,其故在此!弊髡卟粷M足于塑造一個隨手拈來的人物形象,而是要從大處著眼,深入解讀一段歷史。
但是,作者卻發(fā)現(xiàn),通過寫作張居正的傳記去實現(xiàn)其文學使命,具有極大的困難:“第一,居正是幾乎沒有私生活的人物。現(xiàn)代傳記文學,常常注意傳主底私生活。在私生活方面的描寫,可以使文字生動,同時更可以使讀者對于傳主發(fā)生一種親切的感想,因此更能了解傳主底人格。但是關于居正底私生活,我們所知道的太少了”;“第二,居正入閣以后的生活中心,只有政治;因為他占有政局底全面,所以對于當時的政局,不能不加以敘述”,“最困難的是一般人對于明代大局的認識”, “說少了,他們不會明自;說多了,他們會嫌煩凟:這是一個兩難的境地!倍钪匾,“任何的記載都要有來歷,任何的推論都要有根據(jù)!薄斑@許多困難底后面,還有一個難題,便是材料底缺乏。”可以設想,在當時正處于舉國抗戰(zhàn)的艱難時刻,作者又在遠離文化中心的大后方,生活異常艱苦,圖書資料極為匱乏,必然更增加了寫作的難度。
作者以勇毅的擔當精神,以止于至善的態(tài)度,以嚴謹?shù)膶W風和頑強的努力,終于完成了這部《張居正大傳》。讀者會從全書的篇目設計、材料的取舍、史實的準確、制度考究、細節(jié)的刻畫、語言的處理等等方面,看到作者傾注的精力和心血。他說“傳記文學是文學,同時也是史。因為傳記文學是史,所以在記載方面,應當追求真相,和小說家那一番憑空結構的作風,絕不相同!薄拔覔]有一句憑空想象的話”。作者自謙說“這一本材料不甚完密的著作,替大家做一個前驅.未嘗不是盡了一份必要的責任!钡覀冊凇稄埦诱髠鳌分锌吹,作者既高屋建瓴地審視了歷史,又游刃有余地駕馭了文字,從而為現(xiàn)代傳記的寫作樹立了一個典型,開辟了一個新的生面。就是 “大傳”二字的使用,也是朱先生“援經(jīng)入史”的創(chuàng)造。自那以后數(shù)十年,也確如先生所展望的,“只要傳記文學底風氣一開,以后再有十種乃至百種張居正傳,并不是不能想象的事。”
作者所做的是斬伐荊棘的工作,他引用《法顯行傳》把自己的寫作,比作一個求法的圣僧:“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在一個茫無邊際的境界,我們惟有踏著前人底足跡,作為自己前進的路線。前人對于我們所盡的責任,正是我們對于后人所有的義務。無論成功或失敗,現(xiàn)在底努力,對于后人都是一個重要的參考!彼职炎约罕茸饕M傳記文學新法的園丁: “知道西方的傳記文學是怎樣寫法,怎樣可以介紹到中國。我只打開園門,使大眾認識里面是怎樣的園地,以后游覽的人多了,栽培花木的也有,修拾園亭的也有,只要園地逐日繁榮,即是打開園門的人被忘去了,他也應當慶幸這一番工作不是沒有意義。”先生的篳路藍縷、福蔭后人的精神令人肅然起敬!
《大傳》的主人公張居正,是明代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了解明代史特別是明代中晚期的歷史,繞不過張居正。張居正自隆慶元年二月進入內(nèi)閣后到萬歷十年六月病逝,在明朝政治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特別是在萬歷頭十年間,作為年僅十歲的明神宗朱翊鈞的帝師和內(nèi)閣首輔,其地位舉足輕重,成為沒有宰相之名的真宰相,而且取得了明顯的政績。但是,張居正一死,萬歷帝就開始了對他的清算,以至于削其官秩,奪其璽書,褫其誥命,幾至于剖棺戮尸。張居正的名譽一旦完全翻轉。他最為人詬病的是所謂“奪情”,被指責違背禮制、貪戀權位,而沒有離職去為父親守喪;他死后,還有勾結中官馮保、陰謀擠走首輔高拱,二個兒子中進士涉嫌舞弊,乃至奢侈、跋扈等等也被揭出。而張居正被之所以清算的要害,如明人沈德符說,則在于“要挾圣主,如同嬰孺”,將自己視同于攝政大臣。(《萬歷野獲編》卷九,三詔亭。中華書局1959年2月第一版,第一冊第228頁)終萬歷之世,舉朝沒有人敢于為張居正辯白。萬歷帝死后,廷臣對張居正才“稍稍追述之”,于是“復故官,予祭葬”。崇禎年十三年,禮部尚書李日宣上書說:“故輔居正,受遺輔政,事皇祖者十年。肩任勞怨,舉廢飭弛,弼成萬歷初年之治。其時中外乂安,海內(nèi)殷富,紀綱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保ā睹魇贰肪矶偈,張居正傳)算是完全恢復了名譽。
然而一些人,特別是張居正的鄉(xiāng)人,對張居正偏愛有加,把對張居正的評價推到驚人的高度:“高皇帝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神圣,開天而作君;太岳先生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異人,中天而作相!保ㄈf歷本《張?zhí)牢募贩怖诎巳~。上海古籍出版社《張?zhí)兰罚?984影印本)及至清代,更有人說“明只一帝,太祖高皇帝是也;明只一相,張居正是也。”(劉獻庭《廣陽雜記》卷一,蔡瞻岷曰,)新史學的開山梁啟超先生則說:“明代有種種特點,政治家只有一張居正。”(《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這些評價語出驚人,但顯然有失敦厚平允了。
朱東潤評論前人對張居正評價時說,“譽之者或過其實,毀之者或失其真”!白钌埔獾呐u,比居正為伊、周,最惡意的評論,比居正為溫、莽!彼J為,這種評價或帶感情色彩,或以偏概全,大有可議之處。朱先生認為:“其實居正既非伊周,亦非溫莽。他固然不是禽獸,但是他也并不志在圣人。他只是張居正,一個受時代代陶镕,而同時又想陶镕時代底人物!保ㄖ鞏|潤《張居正大傳》序)。無疑,朱先生是考察了張居正的全部史實,考察了張居正那個時代,乃至于整個明代歷史才說出這番話的。朱東潤先生通過《張居正大傳》,向人們展示了一個有血有肉、形神俱備的張居正,展示了一段豐富生動的真實的歷史。朱先生對歷史和人物的敘述是嚴謹?shù),論斷是審慎的,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近80年,但仍然是可以憑信的。張居正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政治家,具有以天下為己任,不畏譏彈,敢于擔當?shù)钠犯。他說:“得失毀譽關頭若打不破,天下事無一可為者!薄捌埨琊,生死以之!薄凹韧要F國,遑恤其它!雖機穽滿前,眾鏃攢體,孤不畏也”。(《張?zhí)牢募肪砣鸷硬郯丛毫衷圃礊槭氯卧。)這些話,今天聽來還是如同大呂黃鐘般轟鳴,足以令人猛醒。這也是我們重讀《張居正大傳》現(xiàn)實意義吧?
朱東潤先生不僅完成了一部《張居正大傳》,也實現(xiàn)了他斬伐荊棘,開創(chuàng)現(xiàn)代傳記文學新風的宏愿。后來人將永遠不會忘記這位“打開園門的人”。今次,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將作者生前最后一個自定本進行整理編輯,重新出版《張居正大傳》,再次把這部經(jīng)典傳記介紹給廣大讀者,做為研讀歷史,學習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讀本,也借以緬懷朱東潤先生的開創(chuàng)之功,是以贅言如此。
2020年7月22日于北京昌平之壟上
朱東潤(1896-1988)
當代著名傳記文學家、文藝批評家、文學史家、教育家、書法家。
原名朱世溱,江蘇泰興人,明代福建巡撫、督師抗擊荷蘭侵略者朱一馮之裔孫。曾著有《張居正大傳》《陸游傳》《梅堯臣傳》《李方舟傳》等。
朱東潤是中國著名的傳記史家,先后撰寫了《張居正大傳》、《王守仁大傳》、《陸游傳》、《梅堯臣傳》等具有影響的傳記作品。朱東潤不僅通過他的作品描述了一位位歷史名人的一生,也通過這些人物故事展現(xiàn)出一段段歷史 ,一個個時代的變遷,他被稱為真正開拓中國現(xiàn)代傳記文學領域的第一人。
序言
第一章 “荊州張秀才”
第二章 政治生活的開始
第三章 休假三年
第四章 再投入政治漩渦
第五章 內(nèi)閣中的混斗(上)
第六章 內(nèi)閣中的混斗(下)
第七章 大政變
第八章 初步的建設(上)
第九章 初步的建設(下)
第十章 第一次打擊以后
第十一章 從奪情到歸葬
第十二章 元老的成功
第十三章 鞠躬盡瘁
第十四章 尾聲
第一章 荊州張秀才
據(jù)說荊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個夢,夢見上帝給他一個玉印,吩咐轉給一個孩子。第二天荊州府點名的時候,第一個恰恰是張白圭,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細一看,正是夢中所見,因此,替他改名居正,還囑咐許多自愛的話。
宋恭帝德祐二年,臨安陷落,皇帝成為俘虜。宋代遺臣,立益王昰為帝,改元景炎,繼續(xù)斗爭;景炎三年帝昰死了,他們再立衛(wèi)王昺為帝,改元祥興。整個的斗爭,開始向南轉移,南宋王朝的根據(jù)地剩得海南島的一角。是年,文天祥的孤軍失敗,天祥也成為俘虜。祥興二年,崖山的斗爭又失敗了,陸秀夫抱帝昺投海。張世杰還想再立皇帝,重新燃起斗爭的火焰,但是驚天動地的風浪沉滅了這一個民族英雄。南宋王朝的抗元斗爭就這樣慘痛地結束了,這一年是元世祖至元十六年。
宋王朝倒下去了,元王朝興起來了。但被壓在底層的廣大貧苦人民,地位并沒有改善,他們過的仍然是被奴役的生活。在中國境內(nèi),仍然是只見到荒淫、暴虐、屠殺和滅亡。部分統(tǒng)治階級沒落了;曾經(jīng)統(tǒng)治中國三百二十年的宋室,再不能產(chǎn)生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文天祥、陸秀夫、張世杰的死亡,在士大夫的中間,也喊不出一個百折不回的志士,剩余的只是月泉吟社這一流的詩人,借著“春日田園雜興”的詩題,流露一點兒改朝換代的嘆息。
整個中國便隨著上層階級的沒落而沒落,四千年的歷史,從此便成為統(tǒng)治者腳下的灰塵嗎?不會的。和西方傳說中的長命鳥一樣,中國人民正從毀滅里得到再生。人民的力量是不能摧毀的。統(tǒng)治者的昏庸腐朽,替他們自己挖掘墳墓,但是人民大眾不會隨著垂死的統(tǒng)治者走向滅亡,他們要用自己的力量掙斷身上的枷鎖,爭取生存的權利。他們正準備力量給騎在頭上的統(tǒng)治者以狠狠的打擊,而他們中間,也正在產(chǎn)生領導人物,領導全人民作斗爭,這便是元順帝以后中國的情態(tài)。順帝至正十一年販布的徐壽輝起兵,十二年卜士的兒子郭子興起兵,十三年販鹽的張士誠起兵,十五年白蓮會的韓林兒稱帝。在這一大群人中,最特出的,一個是皇覺寺的和尚朱元璋,一個是沔陽的漁夫陳友諒。朱元璋把握著最后的勝利,成為明朝的太祖高皇帝。
明太祖起兵,定遠人李善長到了軍門,只是說,“從此有天有日了”。濠人陸仲亨才十七歲,父母兄弟都死了,他懷著最后的一升麥,躲在草中,唯恐被亂兵搜到,把他送上死亡的境地,恰恰被太祖看見了,太祖喊一聲“來呀”,仲亨從此投軍。這里看到當時的慘狀,和一般人對于這一番動亂的期待。以后善長直做到左丞相,仲亨也成為開國功臣,封吉安侯。在有名的功臣里,徐達、湯和是濠人,李文忠是盱眙人,李善長、馮國用、馮勝是定遠人,鄧愈、胡大海是虹縣人,常遇春是懷遠人,廖永安是巢縣人,他們以外還有許多出身濠州附近的功臣。在明太祖的領導下,淮水流域出了許多英雄。到了明室中衰的時期,也幸虧淮水流域一個無名英雄的后裔,再從人民中間出來,重新領導國家的事業(yè),為明王朝的統(tǒng)治延長了七十二年①的存在。這是明代的大學士張居正。
居正出生的時候,明室已經(jīng)中衰了:太祖、成祖的武功沒有了,仁宗、宣宗的文治也沒有了,之后便是正統(tǒng)十四年英宗出征,不幸恰被韃靼人包圍,大軍數(shù)十萬遇到殲滅的命運,連皇帝也成了俘虜。在這個困難的階段,幸虧于謙出來,擁立景帝,支持了當日的天下。以后是英宗復辟,于謙被殺,再下便是憲宗即位,全國的政治,更看不到清明的時代。憲宗的兒子孝宗總算是一個賢君,但是孝宗下面,便是荒唐的武宗:北京古老了,宣府是他的“家里”;皇宮住膩了,他住在“豹房”;皇帝做厭了,他自稱“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zhèn)國公朱壽”;太子沒有,東宮也不要了,他有無數(shù)的義子,把積慶坊、鳴玉坊毀去,改建他的義子府。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造反,十四年寧王宸濠造反,總算沒有成為大亂,但是明室的元氣已經(jīng)衰耗了。武宗歿后,他的從弟世宗即位。世宗是一個有名的干才,但是聰明當中帶著癡呆的氣息,盡管一面制禮作樂,處處表現(xiàn)太平盛世的現(xiàn)象,可是建齋興醮,也處處流露荒誕無稽的思想。整個政治的提示是偏執(zhí)和專制,大臣常有的際遇是廷杖和殺戮,因此到處都是諂諛逢迎的風氣。政治的措施只能加速全社會的腐化和動搖。這是張居正出生的時代。
居正的先代一直推到元末的張關保,鳳陽定遠人②。關保是太祖初起時的一個兵士,以后渡江,破采石磯,從大將軍徐達平定江南,立功浙江、福建、廣東,最后授歸州長寧所世襲千戶,入了湖廣的軍籍。軍籍是明代的一種制度,天下初定,各府設所,諸府要害之地設衛(wèi),大致五千六百人為衛(wèi),一千一百二十人為千戶所,一百一十二人為百戶所,兵士和官長都有世籍,所謂軍籍。居正的祖先,是太祖的功臣,以后又世隸軍籍,這便造成了他一生以身許國的夙愿。
關保在史冊上沒有留下怎樣的功績,死后葬在宜都。居正答宜都知縣許印峰說“遠祖孤塋,辱垂青掃拂”①,大致即指此。關保的子孫,在居正《先考觀瀾公行略》里,僅僅傳下兩個名字,但是到了關保的曾孫,便有事跡可考。他名誠,字懷葛,是居正的曾祖。
張誠只是次子,世襲千戶的尊榮,當然與他無關,因此從歸州遷到江陵,入江陵籍。張誠到了江陵以后,不得不靠自己謀生,有余的時候,他便施舍窮人,齋供和尚,因此自己永遠處在困頓的中間。張誠有點口吃,江陵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張謇子”②。謇子盡管謇子,但是他的話特別多,江陵人常常引“張謇子”的話教訓子弟。居正自己也引過這樣幾句:
昔念先曾祖,平生急難振乏,嘗愿以其身為蓐薦,而使人寢處其上。使其有知,決不忍困吾鄉(xiāng)中父老,以自炫其閭里③。
二十年前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之,垢穢之,吾無間焉。此亦吳子所知。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歡喜施與,況詆毀而已乎④?
答吳堯山書作于萬歷元年,上溯二十年為嘉靖三十二年,是年居正二十九歲,正是居正為翰林院編修,大學士徐階深相期許之后,也正在他以相業(yè)自期的時代。宰相的抱負直溯到一個“謇子”的教訓,似是不易理解而其實是最易理解的事。居正把曾祖的宏愿作為自己的宏愿,這不是蹈襲而是心理的契合。
“謇子”有三個兒子:鉞、鎮(zhèn)、釴。鎮(zhèn)字東湖,是居正的祖父。鉞長于治產(chǎn),家道日漸殷實;釴讀書,補縣學生;偏偏張鎮(zhèn)既不讀書又不治產(chǎn),只是一味地放浪,最后在江陵遼王府充當護衛(wèi)⑤。從張關保從軍到張鎮(zhèn)當護衛(wèi),總算是一線相傳,克紹箕裘。但是中間已隔四代,一切觀念都改變了,這里沒有慷慨從軍的氣概,沒有英雄事業(yè)的聲譽,所剩的只是豪爽的氣魄和放浪的生活。偏偏“謇子”喜歡他,這不是因為張鎮(zhèn)的可喜,而是因為父母對于不成才的子女常有特別愛護的意趣。居正稱“謇祖顧獨愛之,逾于伯季遠甚”,⑥其因在此。張鎮(zhèn)的豪爽放浪在居正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些痕跡。專權、自恣,正是豪爽放浪的人走上政治生活以后的形態(tài)。
盡管“謇子”對張鎮(zhèn)特別愛護,但是始終感到一點兒失望。第二個兒子既然不如他的哥哥和弟弟,只有希望他生一個好孩子。所以張鎮(zhèn)生子文明的時候,“謇子”說:“我這一生,幫別人的忙多了,應當出一個好子孫,也許就是這個孩子吧!”文明字治卿,別號觀瀾,二十歲上,補上府學生,在科舉的時代總算是一種發(fā)展,但是考過七次鄉(xiāng)試,始終沒有被錄取。一直到居正點了翰林,三年秩滿以后,文明才擲下考籃,嘆道:“我從小讀書,到今四十年,自己看看,沒有什么不如人,但是一直困頓到現(xiàn)在,這是命呀!”其實這不是命,只是文明的“學問”不夠。居正說:
“先君幼警敏,為文下筆立就,不復改竄,口占為詩,往往有奇句,然不能俯首就繩墨,循矩矱,以是見詘于有司。⑦”
讀書四十年,畢竟不能使文明認識自己的不就繩墨,這正是他的倔強。居正又說他“性任真坦率,與人處,無貴賤賢不肖,咸平心無競,不宿仇怨,人亦無怨恨之者!诧嬀,善談謔,里中燕會,得先君即終席歡飲。自薦紳大夫以至齊民,莫不愛敬,有佳酒,必延致之,或載至就飲”。這里寫的當然是文明父以子貴以后的形態(tài),但是也看出他那種放浪不羈的意境。他畢竟是張鎮(zhèn)的兒子,也正是張居正的父親。
“謇子”對于文明的期望顯然還是一個泡影,但是最后他看見居正的出生。居正的成就是“謇子”存心濟世的“報應”嗎?未見得,但是他有那種發(fā)心濟世的宏愿,當然他的子孫會有一天實現(xiàn)他的志愿。居正出生在嘉靖四年五月初三,他的曾祖父張誠、祖父張鎮(zhèn)、父張文明都在。文明是年二十二歲,母趙氏,比文明小兩歲。
大人物的懷孕和出生照例有許多傳說。據(jù)說居正的母親夜中看到房間里突然發(fā)亮,一陣火光,一直連到天上,接后一個青衣童子,五六歲的樣子,從天上慢慢地下來,在房間里繞床盡轉,于是趙氏懷孕了。這個大約是居正大貴以后他的母親編出來的,以后透過自我催眠的作用,本人竟信以為真了,這正是知識不健全的鄉(xiāng)間婦女常有的事。敬修《文忠公行實》還指出趙氏懷孕十有二月才生居正,好像也被認為是貴征,這大致不會假的。在妊十月雖然是人道之常,但是一個強壯的少婦第一次懷孕期常會加長,這是每個醫(yī)生知道的事實。
敬修還指出兩個夢。就在居正出生的前夕,張鎮(zhèn)夢到遍地大水,一直流滿屋子。張鎮(zhèn)驚惶得了不得,問奴輩道:“哪兒來這許多水?”奴輩說:“水是從張少保的地里流出的呀。”同夜張誠也夢到月亮落在水甕里,照得滿甕發(fā)亮,隨后一只白龜跟著水光浮上來。
居正字叔大,別號太岳,但是小的時候名為白圭,這是“謇子”因為他的幻夢給他起名的結果,“白圭”是“白龜”的諧音。嘉靖十五年,居正考生員的時候,荊州府知府李士翱看見居正,認為“白圭”兩字不妥,替他改名居正。
居正的家庭只是一個寒傖的家庭。嘉靖三十三年居正請假自京回籍,上徐階書說起“竊念正起自寒士,非閥閱衣冠之族,乏金張左右之容”①;萬歷中與王世貞書也說:“仆先世單寒,非閥閱衣冠之舊”②;都顯出他對于這個家庭環(huán)境的認識。但是他存心要掙脫這個環(huán)境的約束,本來明太祖是從下層階級出身的人物,這便給他一種啟示。居正在《西陵何氏族譜序》中說:“至我國家立賢無方,唯才是用,采靈菌于糞壤,拔姬姜于憔悴;王謝子弟,或雜在庸流,而韋布閭巷之士,化為望族。”③這篇文章大約做于嘉靖三十七年,其時居正是翰林院編修,正在準備國家的重用。
不過即在居正小時,張家經(jīng)濟狀況方面已經(jīng)改進了,有奴,有乳媼,總是綽有余裕的形態(tài)。居正兩歲的時候,大家都看出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某天他的同堂叔父龍湫④正在讀《孟子》,居正在旁,龍湫和他開玩笑道:“孩子,不要夸聰明了,要認識‘王曰’二字才算本領!庇诌^了幾天,龍湫讀書的時候,乳母和居正又來了。龍湫把居正抱在膝上,要他認“王曰”二字,居正居然認識,因此得到“神童”的稱號。居正五歲入學讀書,十歲通六經(jīng)大義,在荊州府很有一些聲名。
嘉靖十五年,居正十二歲,在荊州府投考。據(jù)說荊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個夢,夢見上帝給他一個玉印,吩咐轉給一個孩子。第二天荊州府點名的時候,第一個恰恰是張白圭,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細一看,正是夢中所見,因此,替他改名居正,還囑咐許多自愛的話。荊州府考過以后,湖廣學政田頊來了。李士翱見到田頊,告訴他荊州府有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田學政把張居正招來面試,試題是“南郡奇童賦”,居正很快地交了卷,學政和荊州府都驚異得了不得。這年居正補府學生⑤。
大致就在次年發(fā)生居正和遼嗣王憲?之間的一段故事。太祖洪武十一年封第十五子植為衛(wèi)王,二十六年改封遼王。起初遼王府在廣寧,即今遼寧省北鎮(zhèn)縣。建文年間,遼王渡海南歸,改封荊州,這是遼王府在荊州的由來。張鎮(zhèn)為遼府護衛(wèi),張家和遼府從此發(fā)生關系。居正出生的前一年,即嘉靖三年,第六代遼王襲封,這是莊王致格。次年莊王妾生子憲?,正和居正同年。致格是一個多病的人,府中大小一切都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張,有辦法,在當時很有聲望。嘉靖十六年,莊王死了,憲?因為還在喪服中間,當然不能襲封,而且年齡很小,所以大權還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憲?只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少年,但是居正已經(jīng)是名震荊州的小秀才了。一天毛妃招居正入府賜食,吩咐憲?坐在下面。毛妃對憲?說:“你這樣不上進,終有一天給居正牽著鼻子走呀!”憲?充滿了慚憤,但是沒有發(fā)作。他和居正從此相識,但是在友誼的后面深深地滋長了仇恨。
居正十三歲這一年從荊州到武昌應鄉(xiāng)試,這次要是試中,便是舉人了。詩集留下兩首最早的作品,錄一首于此:
題竹①
綠遍瀟湘外,
疏林玉露寒。
鳳毛叢勁節(jié),
只上盡頭竿。
這首詩很幼稚,也不像應試的格式。大概這時居正的聲名在湖廣已經(jīng)很大,所以主考官給他臨時的口試和平常的形式不同。單憑居正的年齡和聲名,原有中舉的希望。但是因為湖廣巡撫顧璘的主張,這次卻沒有成功。
顧璘,應天府上元縣人,是當時有名的才子,和同縣陳沂、王韋并稱為“金陵三俊”,其后又加入寶應朱應登,稱為四大家②。他認為十三歲的孩子就中舉人,以后會自滿,反而把上進的志愿打消,這是對居正的不利,因此主張趁此給他一些挫折,使他更能奮發(fā)。他和監(jiān)試的馮御史說:“張居正是一個大才,早些發(fā)達,原沒有什么不可,不過最好還讓他遲幾年,等到才具老練了,將來的發(fā)展更沒有限量。這是御史的事,一切請你斟酌吧!边@次居正的考卷很得湖廣按察僉事陳束的欣賞。陳束極力主張錄取他,但是監(jiān)試御史想起顧璘的吩咐,竭力拒絕,居正竟沒有被錄取。這件事對居正產(chǎn)生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居正對顧璘始終感激,委實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要是居正就在這年中舉,不過早了三年,以后也許在湖廣添一個唐寅那樣的人物,而其一生的事業(yè)便會在詩酒風流中消逝。他自己也曾說:
仆昔年十三,大司寇東橋顧公,時為敝省巡撫,一見即許以國士,呼為小友。每與藩、臬諸君言:“此子將相才也。昔張燕公識李鄴侯于童稚,吾庶幾云云!庇纸馐鴰б韵噘浽唬骸白铀詹皇,聊以表呂虔意耳。”一日留仆共飯,出其少子,今名峻者,指示之曰:“此荊州張秀才也。他年當樞要,汝可往見之,必念其為故人子也!逼妥砸酝,豈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報,中心藏之,未嘗敢忘③。
嘉靖十九年,居正十六歲,再應鄉(xiāng)試,這次居然中試。十六歲的舉人畢竟很年輕了。恰巧這時顧璘正在安陸督工,居正到安陸進見,顧璘很高興,把自己的犀帶贈給他,說道:“古人都說大器晚成,這是為中才說法罷了。當然你不是一個中才,上次我對于馮御史的囑咐,竟耽誤了你三年,這是我的錯誤了。但是我希望你要有遠大的抱負,要做伊尹,做顏淵,不要只做一個年少成名的秀才!逼鋵嶎櫗U認為居正十六歲中舉的事畢竟還太早。
就在這年,遼嗣王憲?三年喪服已滿,照例襲封,成為第七代遼王。居正的發(fā)達當然會加重母妃的督責,也增添憲?的慚憤。他將一切怨恨都發(fā)泄到遼府護衛(wèi)張鎮(zhèn)的身上。據(jù)說憲?把張鎮(zhèn)召進遼府,賜他喝酒。張鎮(zhèn)看到孫兒中舉,遼王又賜酒,正得開懷暢飲?墒且槐忠槐,也委實喝不下了,憲?還要他喝。最后,張鎮(zhèn)竟是醉死的,因此在居正、憲?中間又添了一個大仇,然而表面上一切還是非常地親近。居正的曾祖“謇子”大概已經(jīng)死了,沒有看到居正的發(fā)達。
居正鄉(xiāng)試中試的第二年,即嘉靖二十年辛丑,是會試的一年,這次居正曾否入京會試,不可考。依照明代的制度,鄉(xiāng)試的次年便是會試,新科的舉人都要入京,也許居正因為年齡太小,沒有去。到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居正入京會試,這次卻失敗了。他曾說到失敗的原因:
夫欲求古匠之芳躅,又合當世之軌轍,惟有絕世之才者能之,明興以來,亦不多見。吾昔童稚登科,冒竊盛名,妄謂屈宋班馬,了不異人,區(qū)區(qū)一第,唾手可得,乃棄其本業(yè),而馳騖古典。比及三年,新功未完,舊業(yè)已蕪,令追憶當時所為,適足以發(fā)笑而自點耳。甲辰下第,然后揣己量力,復尋前轍,晝作夜思,殫精畢力,幸而藝成,然亦僅得一第止耳,猶未能掉鞅文場,奪標藝苑也①。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居正再行入京會試,會試以后,再與殿試。這次成功了,中二甲進士,選庶吉士!睹魇贰みx舉志》言:“成祖初年,內(nèi)閣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諸色參用。自天順二年,李賢奏定纂修專選進士。由是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進之時,已群目為儲相。通計明一代宰輔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九。蓋科舉視前代為盛,翰林之盛,則前代所絕無也!本诱@時已經(jīng)身居儲相之列了。
居正會試時,座主是孫承恩、張治,因為他考《禮記》,所以他的房師是閱《禮記》試卷的陳以勤、吳維岳。進士一甲第一人是李春芳,其后與居正同時為大學士,同科還有殷士儋、王世貞、汪道昆、王宗茂、吳百朋、劉應節(jié)、王遴、殷正茂、凌云翼、陸光祖、楊巍、宋儀望、徐栻、楊繼盛。這一科有第一流的首相、第一流的文人、立功邊疆的大帥、彈劾權倖的忠臣,可算得人甚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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