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少年成長小說。江南小鎮(zhèn)云翔鎮(zhèn)南面的火車站,是這個沉悶古鎮(zhèn)一個通往外部世界的窗口。少年“我”跟著棚戶區(qū)的幾個孩子去冒險,精彩紛呈的火車站既驚險刺激又變化莫測,甚至還有冷遇、難堪和傷害。在穿越危險區(qū)域的同時,他們也同時穿越了懵懂的童年。
魏濱海的《草叢里的小隕石》是一篇題材別致,風(fēng)格異樣,不落一般童話作品窠臼的有特色的童話。
——陳伯吹
魏濱海的作品既有狂放的想象和幽默的智慧,也有豐富的蘊(yùn)涵,深刻的揭示和冷靜的表述。
——朱效文
魏濱海小說題微旨宏,體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敏感和對內(nèi)在真實的追求。
——李學(xué)斌
那個小小的火車站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記憶里,但我從來沒有寫過它,甚至從來沒有提及過它。不知為什么,是不是生怕它一經(jīng)在筆下呈現(xiàn),便會在我的心目中消失。
我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某種東西原先在心中久久盤念,一經(jīng)寫成文字,我就頓感輕松,好像完成了夙愿,于是那念想便安然放下了。
多年前我和一位作家朋友聊天,談起最近寫什么,我脫口而出,寫火車站。她說巧了,我也在寫火車。我開玩笑地說我們會不會撞車。她說,不會的,我寫的是一種小火車,是過去森林里的窄軌的那種。其實我當(dāng)時就是那么一說,只是覺得應(yīng)該寫火車站了,并沒有想好怎么寫。
那時我的工作正好調(diào)動到巡查組,經(jīng)常要去幾十公里外的街鎮(zhèn),工作重、壓力大,我將自己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過了好久才動筆。
不久,我的朋友出手不凡,她的小火車?yán)戉诹恋钠眩瑥拇笊掷镩_出來,小說以精美構(gòu)思和深刻涵義,贏得一片贊譽(yù)并斬獲了一個個文學(xué)獎。
而我的老火車則在呼哧呼哧地慢慢行駛,磕磕絆絆、走走停停,花了兩年多時間,總算在稿子的后面圈上一個句號。
稿子放進(jìn)了電腦的文件夾里,遲遲不敢看它。每當(dāng)我要寫別的文字打開文檔,它或是愁眉苦臉地望著我,或直眉豎眼地瞪著我,令我心虛。我常常裝著沒看到它,目光從它的上面掠過,裝著趕緊去尋找那些急著要找的文字,然后羞愧地慌忙關(guān)上……
其間我也進(jìn)行過多次修改,是那種添添加加、小修小補(bǔ)的。直到有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讓我將小說稿給編輯看看。我有點緊張,這相當(dāng)于一次相親。我將《火車站》找出來,用挑剔和審視的目光看了它,覺得它長得還精神,就是應(yīng)該減減肥,畢竟在電腦里待得太久了。我讓它快速瘦身,文字也作了一些整飭和修飾,然后送進(jìn)郵箱,打發(fā)它上路。
這是我繼《水洼里的太陽》后的又一部少年成長小說。我不太清楚少年成長小說的定義,我想《麥田守望者》《德語課》《殺死一只知更鳥》以及《哈克貝里·芬歷險記》等應(yīng)該是吧,有人將《天使,望故鄉(xiāng)》和《鐵皮鼓》《追憶似水年華》等也歸入少年成長小說。我的好友張旻寫過一部《成長是多么不容易》,是對兒子的成長過程的探索和反思。美國有部電視連續(xù)劇《成長的煩惱》,“不容易”和“煩惱”,似乎構(gòu)成了少年成長小說的主題。我覺得每個少年的成長經(jīng)歷都是一場歷險,我將少年成長比作是一次對危險區(qū)域的穿越。家庭、社會、環(huán)境、校園、交友、個人性格加上叛逆等因素,少年成長必然是一個復(fù)雜和難以預(yù)測的過程,這段經(jīng)歷之重要往往會影響人的一生。我常常想起一只只小角馬,在父母的帶領(lǐng)下穿越危機(jī)四伏的東非大草原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少年成長是一段最驚險刺激、最精彩紛呈、最變化莫測,因而也是最值得書寫的人生經(jīng)歷。
德國作家西格弗里德•倫茨在《德語課》里寫道:成長起來,必須積累經(jīng)驗,沒有一個孩子能不受害而獲得這些經(jīng)驗的。我希望每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代價付出得越少越好。最后,感謝張旻、殷慧芬和顧惠文等好友對我的支持和幫助,感謝徐曙蕾女士在編輯工作中體現(xiàn)的專業(yè)和敬業(yè)精神。
在作品中我摘引了許多優(yōu)秀作家的精彩文字,在此一并致以由衷的敬意和感謝。
2019年6月26日
魏濱海,籍貫山東陵縣,生于上海。1970年代起發(fā)表作品,出版有兒童詩集《下課鈴是一條野溪》,中長篇小說、童話集《阿鐵林的奇聞》《水洼里的太陽》《沈家花園之謎》《秘境》《瀟灑了一回》《同桌日記》等。曾獲陳伯吹兒童文學(xué)獎,上海市中小學(xué)優(yōu)秀圖書獎一等獎,多種刊物優(yōu)秀獎等。
引言
一種奇異的聲音穿透迷漫
而紛雜的夜空,忽隱忽現(xiàn)地傳來/001
第一章
我濕潤的掌心攥著報名費(fèi),心里
像被塞進(jìn)一團(tuán)茅草,亂糟糟的/004
第二章
有時友情像這又黑又窄的樓梯,
一步步走著,一腳踏空就會摔到樓底/017
第三章
一群艱難而樂觀的流浪少年,
沿著隆起的鐵軌地基一路跋涉/032
第四章
奶奶說,凡是出現(xiàn)在孩子身上的錯事
都怪不得孩子,都要怪大人/046
第五章
一輛客車朝著檀園駛來,
我緊張而又興奮地朝約定地點走去/060
第六章
偶爾觸碰到記憶深處某個細(xì)微的敏感點,
那些早已遺忘的便嘩地全活了/069
第七章
捧著臺鐘一路小跑,
鐘擺在我懷里像一顆叮咚亂撞的心/086
第八章
我一動不動,像生怕一不小心
弄出動靜,驚飛一只彩羽小鳥/101
第九章
也許是我多疑,總覺得半掩的
黑洞洞的車門后有目光在向外窺視/116
第十章
雖然你沒有說出來,但是
你的表情明顯就是那個意思/134
第十一章
小石馬昨夜站過的地方
印著五六只蹄痕,不深,但很清晰/148
第十二章
昏黃的街燈加深了周圍的幽暗,
為我的思緒蒙上一層淡淡的憂傷/160
第十三章
沒人感興趣的事,不管開場如何風(fēng)光,
最后往往連樣子也懶得做/173
第十四章
一道黑影嗖地掠過,拳尖擦著我的臉頰,
劃出一條冰涼又火燙的線/186
第十五章
窗外的站臺好像裝上了滑輪,
平緩無聲地往后移,接著是花園、樹木、房屋……/201
第十六章
這五個字,是從我內(nèi)心深處冒出來的,
帶著我深深的憋屈和憤懣/219
第十七章
他嘴角浮起來狡黠的微笑,可能
認(rèn)為我這種誠懇態(tài)度多少帶點表演性/234
第十八章
這突如其來的一道光,照亮之前
不在意的記憶,好些事此刻恍然醒悟/247
尾聲
我怕小瑾從窗口看到我,或者從樓道出來,
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都很尷尬/259
后記/266
一列貨車節(jié)奏緩慢得像老年人的喘氣,哐當(dāng)、哐當(dāng),好像它漫漫長途奔久了,疲憊了,或者走了一輩子,老了,到這兒歇息了。我們默然聽著,好像在耐心地等它過完。
我突然把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是不是因為你妹妹,你才這樣的。話一出口我后悔了,這是我第一次跟他講起他的妹妹,它擱在我心里好久。
小狗子抬起頭,瞳仁在窗外的燈光下閃了閃。他使勁抓了抓蓬亂的頭發(fā)說,我妹妹的死都怪我。他停頓了,我在等他說下去。他說,那天她跟著人家鉆到火車頭下面撿煤渣,這是從來沒有的,她跟我出來從來不去撿煤渣,我不讓她撿。我妹妹很好看的,蘋果臉,也很乖,最聽我的話。那天她一定要跟我出來,她喜歡跟著我,在來的路上走不動,我時常背她的。我真后悔,那天我怎么會去水龍頭喝水,其實并沒有口渴到非喝不可的程度。她本來坐在站臺上面不動,沒想到火車來了,是臨時?康,火車頭卸下了一堆煤渣,大家都涌去撿煤渣,她也跟著鉆進(jìn)去。她不會撿煤渣的,我撿的時候她一直自個兒在外面玩。大家都很喜歡她,鐵路上的人看到我們討厭,可是喜歡逗她,給她吃零食。那天我只去喝了一口水。
他靜默了。不知哪個火車頭莫名地吼叫了兩聲,好像是一頭睡獅在夢囈中驚叫。我默默聽著。小狗子平時話不多,今天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他說,我喝口水只有一兩分鐘,我喝完水直起身一望,發(fā)現(xiàn)她不在原地,又聽到有人在喊叫火車開了。我以為妹妹到別處去玩了,或者在候車廳里,她時常在候車廳的光滑的地面上玩。我看到火車頭下有不少人在撿煤渣,我根本沒想到妹妹會在里面。
我去候車廳門口張望,沒有,又去小賣部找她,也沒有,我這才緊張起來。我聽到火車汽笛聲拉了兩下,這汽笛聲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不對勁,是一種撕裂心肺的哭腔。我看到在大伙兒退出來的同時,火車緩緩啟動,有人叫喊,車下有人,可是在一片嘈雜聲里司機(jī)根本聽不見。火車開動了!呀(jīng)不行了。她沒有被車輪輾著,全身都是好好的,只是在腦袋頂部有塊血包。她的小手里攥著一個小鐵耙,那是我撿煤渣用的,她攥得緊緊的。我想如果她一直趴著不動,應(yīng)該是不會死的,你知道嗎,火車下面的空隙是很大的,一個人躲在下面不動彈應(yīng)該沒事的。
我問道,真的嗎。
他堅持說,是的。
我問,你怎么知道。
他沒有作聲,好像在猶豫什么,然后他很輕地說,我試過,在妹妹死后的十幾天后,我想我要試試,妹妹是不是可以不死。我非常驚詫,真想大聲嚷,你開玩笑,那太危險了,你是在用性命開玩笑。
可我沒有,我盡量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問道,你試了。他不吱聲了,頭也沒有抬,手指在地上畫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圖案。
不用再問,他試過了。太不可思議了,小狗子居然鉆在火車頭下面,趴在下面,等火車開過,看能不能躲過一劫。他證明自己活了下來。我激動地說,你即使試過又有什么意義,能證明什么,一切挽回不了,你妹妹已經(jīng)……你的試驗是沒有意義的。
他說,那不一樣。那天火車啟動了,外面有人拼命叫她快出來,她想爬出來,一抬頭撞在已經(jīng)啟動的鐵檔上……我如果在,一定叫她趴著別動,只要閉著眼睛趴在那兒一動不動,是不會死的,我妹妹個頭小肯定沒事的。不怪別人,怪我不該去喝那該死的水。不知怎么了,腦子一根筋似的,想去喝水了,就像著魔似的,想喝水了。
小狗子心里藏著這么深的傷痛。他說,火車下面的空間足夠一個人趴著,剛啟動時車速慢,它是越開越快。我那時緊緊貼趴著,胸口下面的枕木咯噔咯噔跳動,整個人被轟隆隆的巨響蓋住了,衣服好像要被巨大的聲音掀起來。只要你保持不動,沒事的。火車開遠(yuǎn)了,我站起來,我覺得世界一片安靜,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我第一次看到火車就注意到,火車輪子又高又大,如果躲在火車車廂底下,只要趴著不動,最大的危險是車速快掀起巨大氣流,會把人掀動。
在我眼里他不再是個蔫乎乎的小狗子,他有另一面,可以說勇敢甚至是瘋狂的一面。我這是第一次對人講這件事,他說,連宏寶他們都不知道。我有些感動他對我的信任,我說,放心吧,我不會講的。這件事一定在他心底埋了多年,我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我不會辜負(fù)他的信任,我要守信。我不知道說什么好,說什么安慰的話同情的話都是多余的,蒼白無力的。
車門外燈光似乎暗了些,是不是將近凌晨了。我有點疲倦了。我想起那個離開的年輕人,便問他,那人走后怎么不回來了,會不會有事。小狗子說,沒事的,管他呢,他家就在鐵路邊上的村子里,對這兒的一切熟透了,他跟鐵路上的好些人是朋友。我說,你要小心點,他畢竟是大人,夜里貨運(yùn)車多,車上可是吃的穿的什么都有呵,你們難道沒有動腦筋。小狗子說,你呀,就是心眼多,我心里有數(shù)。我試探地問,真的好搞嗎,那些東西。他說,實際上很難的,再說被抓住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們緘默了。我閉上眼睛,不一會兒聽到他輕輕的鼾聲,我也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這個忽明忽暗的車廂讓人恍惚。我不理解它為什么被廢棄,好多車廂比它舊多了,還在跑來跑去,會不會這個車廂發(fā)生過什么事,譬如死過人什么的。即便死過人又怎么了,死過人的房子照樣有人住。我半醒半睡著聽到一陣低低的說話聲,我趕緊豎起耳朵,門外,小狗子在跟人嘀咕,內(nèi)容聽不清。是那個瘦削、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吧。他沒有回家呵,一整夜他在干什么。那人朝車廂里張望了一下,我認(rèn)出正是那個人?諝庵袕浬⒅还蔁熚,那人在抽煙,小狗子也在抽嗎,學(xué)生抽煙是嚴(yán)重違規(guī),是墮落的標(biāo)志。我有點害怕和擔(dān)心。一會兒,我聽到那人離開了,他的鞋走在草叢上發(fā)出沙沙聲,漸漸遠(yuǎn)去。小狗子躡手躡腳爬進(jìn)車廂,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我依然閉著眼睛,發(fā)出一陣短促的鼾聲。小狗子坐著似乎是在看我,接著也躺下了。
我這時才知道睡在家里的被窩里是多么愜意。小狗子說的他妹妹的事像石頭壓著我,很不好受。我盡量想些開心的事,忘記它。編組站燈光之外是黑沉沉的大地,遠(yuǎn)處有幾顆螢火樣的燈火。我想那匹小石馬就在附近,想起小石馬心里升起些暖意,但它究竟在何處,憑感覺應(yīng)該從這兒往西走,要跨過幾條鐵軌。小石馬溫順的眼神在虛空中浮現(xiàn),漸漸地它整個兒身軀浮現(xiàn)出來,支棱著一只耳朵的腦袋和斷了半截尾巴的臀部,我凝神看,它倏忽消失了,就像被一陣夜風(fēng)吹走的,蹤跡杳無……
我如果能在飛馳的火車上自如地行動,那些貨車?yán)锏呢浳镂揖湍艿玫搅,我不要多么名貴的東西,只要糖果、糕點、水果、蜜餞,還有新的球鞋。上海的糖果運(yùn)到全國各地去,各地的特產(chǎn)要運(yùn)到上海來,都在這些來來往往的列車?yán)。如果搞到一盒奶糖或者奶油話梅,放在家里慢慢吃,那有多好呵。即使是一盒泡泡糖也好,送一點給小瑾,讓她吹出大泡泡,就像糖紙上那個扎著蝴蝶結(jié)的小姑娘,鼓著腮幫吹出一個大大的泡泡。我擁有這些同學(xué)們就會圍著我轉(zhuǎn),弟弟也把我當(dāng)哥哥一樣尊重。東方蒙蒙亮了,小瑾還在她溫馨的小房間里睡覺,她做夢也想不到,我在她認(rèn)為是她的車廂里睡了一夜……
對我來說這是個特殊的夜晚,前所未有的。我一時忘了自己是怎么從家里出來的,現(xiàn)在想起心里不免一痛。一夜沒有回家,家里會怎么樣,我這是生平第一次一個人在外過夜。徹夜不歸,標(biāo)志著什么,標(biāo)志一個人的墮落,父母一定會震怒,奶奶會急死的。
我說,我得趕緊回家了。小狗子起身說,我沒什么事,和你一起回去吧。我說好吧。我們打著哈欠走出車廂,小狗子說,我們還是從秘密小道走近路吧。我說,好的。在路上我問,那個車廂好好的,為什么廢棄掉。小狗子說,那是鐵路員工們擺在那兒當(dāng)他們的休息場所,他們躲到里面打個盹,抽抽煙,打打撲克,車廂在這兒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