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pponia nippon，朱鹮的學(xué)名象征著日本。
這種美麗的鳥，曾經(jīng)遍布日本全境。
到1930年代，只有新潟縣的佐渡觀測到了它們的蹤跡。
當(dāng)?shù)貝埒B人士為保護*后的朱鹮不遺余力……
據(jù)佐藤春雄的觀察，日本的朱鹮每十年會迎來一次大的變化。昭和初年，日本政府將朱鹮指定為天然紀念物；昭和一十年代，朱鹮因戰(zhàn)爭而被人們淡忘；昭和二十年代，佐渡朱鹮愛護會為代表的保護組織成立，朱鹮重回人們視野。之后每十年，對朱鹮的保護就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今年，平成七年，換算成昭和的話，應(yīng)該正值昭和七十年。佐藤春雄堅信，今年將會出現(xiàn)新的變化，而春雄所期待的變化，則是朱鹮在日本國內(nèi)的首次產(chǎn)卵和孵化的成功。
小綠和鳳鳳于4月4日起開始交尾，并成功產(chǎn)卵。
佐渡三家朱鹮保護組織歡欣鼓舞。五顆卵意味著五只小朱鹮，到訪保護中心的游客也為之雀躍。
然而，人們的喜悅與期待再次落空。4月30日，小綠突然死去。小綠留下的五顆卵承載了日本產(chǎn)朱鹮的血脈，是人們*后的希望。它們能否孵出，備受矚目。
5月20日，環(huán)境廳公布：五顆卵沒有孵化的可能性，人工增殖失敗。
小綠之死加上孵化失敗，日本產(chǎn)朱鹮的血脈就此斷絕。*存世的日本產(chǎn)朱鹮小金，也已無生殖能力。鳳鳳于6月被送歸中國。
平成七年，昭和七十年（1995年）。春雄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所期待的日本產(chǎn)朱鹮將迎來的巨變，竟然是徹底的滅絕。
后記
基于一個極為簡單的理由，朱鹮在我心中一直占據(jù)著一席之地。
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常在各種媒體上看到朱鹮，對它頗為熟悉。盡管我從沒見過朱鹮振翅高飛，但感覺就像已見過無數(shù)次。由于數(shù)量稀少，它被指定為特別天然紀念物、國際保護鳥。這增添了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想，恐怕許多人與我有相似的經(jīng)歷。
高中時代，人工增殖的過程屢屢被報道。作為國際保護鳥和特別天然紀念物，朱鹮是一種極為重要的鳥類。日本國民有義務(wù)將它從滅絕的邊緣拯救回來。朱鹮瀕臨滅絕，每一個日本人都應(yīng)對此負責(zé)。我對此類口號甚為不解。
即便我試圖理解它的重要性來自數(shù)量稀少以及Nipponia nippon這個代表日本的學(xué)名，然而，為何人們要為保護朱鹮而不遺余力？
我曾想，就算朱鹮從日本消失，我們也不會遭遇多大的麻煩。那人們竭盡全力增殖朱鹮的努力到底意味著什么？
但與此同時，我也感到有一種重要的東西蘊含于保護朱鹮之中。這種東西超越自然保護與特別天然紀念物的范疇，令我難以釋懷。
1997年2月，英國克隆羊問世的消息震驚世界。媒體大肆報道稱，若仿效此法，1995年死去的最后的日本產(chǎn)雄性朱鹮小綠，將從自己的細胞中重生，朱鹮將重返佐渡的山野。我因而陷入關(guān)于生命和倫理的思考之中。
同時，佐渡人與朱鹮是如何相生相伴的，也深深地吸引了我。彼時，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佐藤春雄和高野高治二位的名字。知道他們，是在一本雜志的朱鹮�？�，其中有一篇追憶朱鹮的文章。我當(dāng)時是個初中生，并不相信日本曾有過佐藤和高野所追憶的二十多只朱鹮齊舞的時代。
其后，我通過電視和報紙，了解到他們二位為朱鹮所做之事。佐藤先生踏踏實實地觀鳥，拾糞，呼吁保護朱鹮，并擔(dān)任佐渡TOKI保護會會長；高野先生在擔(dān)任朱鹮保護中心職員之前，便已開始為朱鹮投食。
圍繞朱鹮，見仁見智。鼎沸的人聲散去，佐渡島上，春雄、高野與朱鹮相生相伴的故事卻余音繞梁。雖然我曾對朱鹮懷有疑問，但他們的故事?lián)碛谐綄W(xué)術(shù)知識的說服力，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認同和共鳴。
1997年3月中旬，我赴佐渡與七十七歲的佐藤先生、八十四歲的高野先生會面。他們熱情地接待了我，盡管我的年紀只相當(dāng)于他們的孫輩，且是初次見面。我們的對話從早上9點持續(xù)至晚上7點過。
佐藤先生的家位于兩津市，加茂湖北岸。在他家里，有他辛勤收集的大量的糞便標本、脫落的羽毛，以及關(guān)于朱鹮的剪報、各種書籍雜志、宣傳板與海報等，珍貴的資料云集，可謂朱鹮博物館。
自從得知佐藤先生其人，我便有一個疑問：朱鹮滅絕已經(jīng)說了好多年，為什么還要站出來保護它？這也是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
我把朱鹮看作是生命，而不是鳥。
佐藤先生微笑，平和地講了這第一句話。接著，他簡短地答道：
人命是命，朱鹮的命也是命。如果因為橫豎都是一死，便置之不理，那人也不需要醫(yī)療、福利了�？墒�，人與人之間，對待病人，我們必定是要幫助，是要安慰的。
雖然知道朱鹮行將就木，但他作為佐渡人，愿意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支撐佐藤先生的，是人心，是愛。
我多年來的疑問有了答案，同時，也終于悟到了蘊含于保護朱鹮之中的那個重要的東西。佐藤先生用人心為保護朱鹮注入了新的意義。在他眼里，時至今日，朱鹮也并不是所謂的國際保護鳥或特別天然紀念物，而是生命。
高野先生的家在新穗村公所附近，那里也存有大量關(guān)于朱鹮的資料。雖聽聞他反復(fù)住院，但他卻非常健康，聲如洪鐘。從生椿的生活、保護中心的日子再到今天，關(guān)于朱鹮，他無所不談。看得出，聊起朱鹮，他無比的開心。戰(zhàn)爭剛結(jié)束，他就在生椿開始投食。兒時的伙伴餓肚子，我得幫幫它。這就是高野先生對于朱鹮的情愫，是一種關(guān)愛。
佐藤先生和高野先生向我提到了宇治金太郎，并將夫人佳代女士介紹與我。拜訪她位于真野町的家時，適逢她的親戚在場，他們向我講述了宇治先生的為人以及捕獲小金的往事。我還有幸得見了在朱鹮保護圈廣為人知的那塊蠟燭。當(dāng)那塊小小的護身符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竟莫名緊張，不由得雙手合十。
與高野先生會面的三天后，他再次住院。他于5月回過一次家，其余時間都在醫(yī)院，直到7月27日故去。向他請教朱鹮之事的，我是最后一人�，F(xiàn)在想來，我所聽到的，便是他關(guān)于所愛朱鹮的遺言。
高野先生去世后，我與佐藤先生見了三面。我也再次去到宇治家中，在護身符前合掌。我還去了谷平、生椿、宇賀神社以及那片可眺望真野灣的農(nóng)田，置身于佐渡的春夏秋冬之中，聆聽佐藤、高野、宇治的喜怒哀樂交織而成的樂章。
朱鹮必定是一種通人性的鳥，我想。
完全捕獲行動之前，五只朱鹮在大平山的上空盤旋，向佐藤先生告別。
宇治先生因懺悔捕獲小金而到宇賀神社祈愿。在他最后一次祈愿時，小金化作殘燭與他相會。
在朱鹮保護中心，高野先生竭盡心力照顧小金，直至離職。如今，小金是最后一只日本產(chǎn)朱鹮，它入所已三十年，創(chuàng)造了世界鹮類飼養(yǎng)的紀錄。對于曾與小金朝夕相伴的高野而言，小金的健康便是對他最好的祭奠。
他們?nèi)粚π〗鸬膼凼遣磺蠡貓蟮�。而小金以它自己的方式報答了他們�?/p>
通過與佐藤先生、高野先生的對話，我強烈地感受到時代的兩面性。
現(xiàn)在，朱鹮作為日本自然保護的象征，受到媒體持續(xù)關(guān)注。然而，高野先生在生椿投食、佐藤先生成立佐渡朱鹮愛護會的昭和二十年代，縱然朱鹮是天然紀念物，但日本在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都無暇顧及朱鹮。
朱鹮保護活動起勢的過程，與朱鹮數(shù)量減少的過程是同步的。隨著物質(zhì)的豐裕，朱鹮數(shù)量減少，保護活動興起�？偠灾�(dāng)今日本，林林總總的野生動物保護活動，正是始于朱鹮。
回顧這一過程，盡管它面臨空前的挑戰(zhàn)，但保護活動的起點是十分質(zhì)樸的對于生命之愛。然而，學(xué)名和國際保護鳥的光芒卻逐漸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朝著朱鹮的保護與增殖這一目的，卻爆發(fā)出各種不同的意見與爭論，呈現(xiàn)出不知為何而保護的混亂世態(tài)。
這與今天的日本頗為相似。
假如小金死去，媒體必將推出特別節(jié)目，安排特別報道。實際上，準備工作已在進行。屆時，社會上將出現(xiàn)各種聲音，它們的核心意思必將是尋找日本產(chǎn)朱鹮滅絕的罪魁禍首。責(zé)任在政府，因為政府雖指定朱鹮為特別天然紀念物，卻未及時采取有效的措施。人們過于倚重學(xué)者的觀點。在開發(fā)與保護的取舍上，佐渡呼吁的力度還不夠。議論不外乎這些方面，而結(jié)論必定是，受惠于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每一個日本人都應(yīng)該對此負責(zé)。而在我看來，與其追究責(zé)任，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從根本上反思： 佐藤先生所言的對生命的慈愛，是如何從現(xiàn)代日本消失的。
同時，我也希望人們能重新認識到，自然與人和諧共生的意義。
關(guān)于各章扉頁插入的珍貴照片指日語原版中的插圖。下文的封面照片亦指日語原版封面。編注。。從朱鹮色的樂園至最后的鳥糞的七張來自佐藤春雄先生；谷平的晚霞中，高野先生手托小金的照片來自高野先生家人；殘燭護身符由宇治佳代女士提供。其中，有曾在報刊雜志上刊載過的，也有從未公開的。我唯恐日后沒有機會將它們一起刊出，經(jīng)編輯部研究同意，將照片插入文中。
封面照片是動物攝影第一人久保敬親先生的作品。他于1947年生于佐渡佐和田町。赴東京上大學(xué)之前，他都沒有見過朱鹮。畢業(yè)前，他立志成為動物攝影家，并于畢業(yè)前夕的1969年12月，懷著親眼見見未曾謀面的夢幻之鳥的心情，回到故鄉(xiāng)佐渡。久保先生從早到晚在兩津市河崎的谷平中尋覓，堅持了十日，卻未能如愿。最后一日傍晚，當(dāng)他已決定返回東京，準備收拾器材之時，偶然一回頭，竟有幾只朱鹮從農(nóng)田中飛起。那是久保先生與朱鹮的初次相會。他說：正是在那一瞬間，我立下誓言，要在動物攝影的道路上走下去。
出版在即，再次感謝佐藤春雄先生、已故高野高治先生、宇治佳代女士等諸多人士給予的幫助。裝幀承蒙業(yè)界知名設(shè)計師三村淳先生費心，特此感謝。
感謝中央公論社繼前作《繪神之人田中一村》之后，再次給予悉心的指導(dǎo)。
最后，隔空向閱讀本書的各位讀者表示由衷的謝意。
小林照幸
199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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