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文學(xué)獎、女性文學(xué)獎、全國圖書獎、加拿大華語文學(xué)獎、英國筆會文學(xué)獎得主迄今為止*精*全文集
莫言 李敬澤 陳曉明 戴錦華 聯(lián)袂推薦
她被譽為后社會主義中國*出色的小說家(澳大利亞著名女性文學(xué)研究學(xué)者Kay Schaffer );
她是高度技巧化地傳達(dá)被遮敝的聲音的小說家(世界著名出版社西蒙舒斯特Atria Books副總裁Judith Curr語)
她是飛翔的姿態(tài)越來越優(yōu)雅的小說家(莫言語)
她是守護(hù)著超驗的神性的迷幻花園的小說家(李敬澤語)
她是把語言之美發(fā)揮到極致的小說家(陳曉明語)
她是站在中國文壇金字塔*上的小說家(戴錦華語)
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代跋)
謝冕
現(xiàn)在的很多小說是平面的,人物沒有來處,也不知去處。他們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這些人我們熟悉,都是眼下漂浮著的。他們沒有背景,也沒有記憶,一切似乎都是現(xiàn)在行進(jìn)時。這些人衣食無愁,沒有沉重的負(fù)擔(dān),因此活得輕松。很多的時候他們是快樂的,有時也有煩愁,但那也是淡淡輕輕的,不會有刻骨銘心的悲痛,當(dāng)然更談不上驚天動地的慘烈。要是我們不把小說看得太重,我們把它看成街?jǐn)偵系男,看成即食性的快餐和軟飲料,那也無妨。但是,不能所有的精神產(chǎn)品都如此,我們的生活中要有讓人品評的茶,要有讓人做夢的酒,要有一點回味,要有一點醇厚的東西。不然,我們的生活就太乏味了。
我在徐小斌的小說中讀到了這些東西,讀到了我們經(jīng)常在文學(xué)作品中感到匱乏的東西。那就是,我們在她的小說中不僅讀到了現(xiàn)實的生動,而且讀到了歷史的沉積。也許是時代的不同吧,徐小斌總是有意無意地讓我們在現(xiàn)實的輕松中,感到了時間的沉重。有時是輕松中的沉重,有時是沉重中的輕松,更多的時候她是把兩者對照著來寫的。徐小斌是寬容的,她沒有老一代或少一代常有的那樣固守自有價值觀的排他的苛刻。在處理這些關(guān)系時,她很不在意,也不刻意,甚至有一種滿不在乎的隨意。
這些話說起來有點抽象,就說這個本子里寫作時間最近的《非常秋天》吧,不同時代的兩個女人伊芽和韓竹心,她們由彼此陌生而走到了一起,成為了跨越代溝的好友。我們在小說的展開中看到了這樣的場面,一邊是伊芽,一邊是韓竹心,在她們之間,還有一個不顯身影的作家。作家是始終在場的。她理解比她年長的韓竹心(這多么難得),也理解比她年小的伊芽。當(dāng)這兩個女人互不理解時,作家充當(dāng)了溝通者。徐小斌沒有我們常見的那種小說家在人物之間作出臧否,正和邪,對和錯,肯定和否定。她不急著作判斷。但她在對比中無疑有一種暗示。她尊重伊芽的以金錢和享樂為中心的,甚至有點自私的人生態(tài)度,她也許并不贊同這種態(tài)度,但我們并沒有見到對這種觀念的鄙薄,甚至嚴(yán)厲的譴責(zé)。
這時代本來就是寬容的。伊芽不理解秋瑾,她坦言她不喜歡秋瑾。她從來也不明白一些人,為什么能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犧牲掉自己的生命。上輩人所謂的那種獻(xiàn)身精神在她看來簡直一文不值。她覺得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她去獻(xiàn)身。但她卻可以理直氣壯地寫秋瑾的電影劇本為了稿費。伊芽在陳述這些近于褻瀆神圣的言論的時候,韓竹心沒有急。作家也以平靜的心態(tài)對待這種冒犯。我們看到,作家容忍了這些奇談怪論,她對此未加嚴(yán)詞駁斥。韓竹心也好,徐小斌也好,她們都以平常心來對待伊芽的這種不理解,似乎在這種不理解中,她們理解到了在以往被我們忽視的一些東西。甚至當(dāng)伊芽隆胸失敗情緒低沉之時,韓竹心對這位小朋友也沒有責(zé)怪,她對她充滿了憐愛之心。但作家并不是模棱兩可的,她展示韓竹心終生的隱痛,以及最后為心愛的人復(fù)仇而終于獻(xiàn)身的秘密。這是一個女人畢生的堅守和付出。這一切,無疑都在為伊芽一代人提供一種高尚人生境界的啟示你可以不理解,但你不能不被震撼!
我們的社會正在經(jīng)歷著巨大的變動,阻礙人性發(fā)展的戒律消解以后,隨之而來的是相對寬松、也相對自由的局面。過去一律的價值觀有了分化,多元價值觀念并存的狀態(tài)開始顯現(xiàn)。其間,有的價值觀是可以交匯互融的,有的則是冰炭不容的對立。徐小斌的好處是她擁有一種平和的心態(tài),對于林林總總的現(xiàn)象,她都能處變不驚,能夠冷靜地面對那光怪陸離的一切。徐小斌有自己的價值取向,但她很聰明,她不愿過分坦率地表達(dá)傷害了她所感知的寬容的時代精神。
我對近年小說(不光是小說,還有別的文學(xué)樣式,幾乎所有的作品)經(jīng)常在感到滿足的同時又感到不滿足,經(jīng)常痛感這些作品歷史感的缺失。一個失去記憶的民族是可悲的,更是可怕的。一些輕輕淺淺地調(diào)笑掩埋了一個時代。而這個時代卻是我們幾代人以血淚為代價換來的。一批又一批的及時行樂者,他們高舉著物欲和金錢的大旗,游走在燈紅酒綠的新天地里。他們從何處來?他們向何處去?他們只是一些沒有骨肉的游魂,他們只有今天,不問明天,而沒有昨天。就是這樣,當(dāng)做絹人的孔師母(見文集《別人》卷)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感到作家是在為我的遺憾而作出了補(bǔ)償。
孔師母生活在五六十年代,但她卻是從三十年代的月份牌上走下來的。她并不十分漂亮,但卻非常高雅?讕熌赋錾砻T,正是所謂大家閨秀。她不僅會打扮,而且有風(fēng)度,走路沒有聲音,步子款款的,就像戲臺上的青衣那樣斯文。再看居家的這位女人:她做絹人在家屬園里出了名,她還做絨花、絹花、做紅綠掛錢兒。她做的東西,大人小孩都搶著要;再看她主理的一頓普通的午餐,無非是一個清湯獅子頭,一個油浸魚,一個菜心,一個豆腐,兩碟開胃小菜,一大碗烏魚蛋湯;孔先生到家,孔師母總是急忙上前為他寬衣,再敬一杯茶,孔先生進(jìn)餐,菜一定是孔師母夾到碟子里的才吃,就著旁邊的一小杯酒。我讀這些文字時,禁不住要為徐小斌叫好。我相信現(xiàn)在不少的新進(jìn)作家寫不了這樣的文字,他們可以寫北京的秀水街,寫燕莎,寫啤酒一條街,但寫不了孔師母和孔先生。
但燕莎等等卻同樣難不倒徐小斌,這在她的所有的作品關(guān)于現(xiàn)實生活場景的描寫中,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所以我說,徐小斌是跨時代的。她一邊連接著七八十年代的新人類或新新人類,一邊連接著韓竹心和孔師母,中國幾代女性的人生畫卷都在她的股肱之中。徐小斌的筆下展開著對于中國幾代女性命運的思考。這種展開依托著一個大時代的背景。舉例說,孔師母鮮明生動的形象,正是由于這個背景而具有了立體感。她的高貴文雅的言談舉止,說明著她的家世和修養(yǎng)。她自身和家庭的悲劇又概括了一個沉重的年代。這個空前野蠻和愚昧的年代最后摧毀了這個美麗的生命。
這是徐小斌寫作最可貴的品質(zhì)。她生活在今天,但她卻有著鄭重的對于昨天的記憶。她沒有失去這記憶。她筆下的今天是從昨天延伸而來。她筆下的人物是有深度的。孔師母如此,韓竹心也如此。后者的命運也是悲劇性的,而悲劇的根源僅僅是由于她對愛情的堅貞。韓竹心生活的那個時代蔑視這種高貴,那時代踐踏了生命的尊嚴(yán)。再看《天籟》(見文集《迷幻花園》卷)歲歲的母親那種近于瘋狂的殘忍的背后,同樣站立著一個野蠻的年代。那個時代摧毀了兩代人的幸福盡管歲歲母親的殘忍是不可原諒的。
多年來,徐小斌不僅用生命的體驗寫作,而且力圖把握整個生命世界。她對上一代女性始終懷有同情和敬意,但她們幾乎都是不幸的。而當(dāng)她的筆觸及當(dāng)代女性的時候,她的筆卻顯得輕松,她顯示了這些女性的可愛的一面。但并沒有掩飾她們的淺薄乃至輕浮。她處身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她了解中國幾代女性的命運和歷史,并且鮮明生動地再現(xiàn)了這一切。她是深思的,雖然她一般不批判什么,但她的筆下的確暗藏著批判的機(jī)鋒。
2003年7月1日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
徐小斌,著名作家,國家一級編劇。畫家、刻紙藝術(shù)家。自1981年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主要作品有《羽蛇》《敦煌遺夢》《德齡公主》《雙魚星座》等。在美國國家圖書館、哈佛大學(xué)、耶魯大學(xué)、哥倫比亞大學(xué)等均有藏書。2014年入選美國國會圖書館亞洲著名女作家。曾獲全國首屆魯迅文學(xué)獎,全國首屆、三屆女性文學(xué)獎,第八屆全國圖書獎,加拿大第二屆華語文學(xué)獎小說獎首獎,2015年度英國筆會文學(xué)獎等。代表作《羽蛇》成為首次列入世界著名出版社Simon & Schuster國際出版計劃的中國作品。部分作品譯成英、法、意、日、西班牙、葡萄牙、挪威、巴西、希臘、阿拉伯等十余國文字,在海外出版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