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九屆《上海文學(xué)》獎、遼寧省文學(xué)獎獲得者鬼金力作。
2、《秉燭夜》是逃離之書,也是愛與欲,生與死的找尋之書。
3、鬼金是一名吊車司機,他的語言相對粗糲,但更直觀和有畫面感。
4、現(xiàn)代性五面孔叢書旨在推崇現(xiàn)代性寫作,拒絕平庸敘事。
在燭火的光亮中與肉身和靈魂相遇
鬼金
(自序)
本書所收的小說,多是在南方寫的,可謂南方之書。那時,我在深圳某個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吹著風(fēng)扇,赤裸著上身,在電腦前敲下這些文字。出租屋樓下有兩只貓,被關(guān)在籠子里,不時發(fā)出喵喵的叫聲。印象中的南方只是一個地理位置上的概念而已,對于我這個生于東北一個偏僻的遼東小城的人來說,南方是那么不可企及,沒想到生命中卻有過一段時間真正地置身其中。那也是我人生的倉皇之年。南方。如果沒有小說的話,我這個人也許只能在想象中擁有那個南方,但生命或者說命運就是這么奇怪,它真實地讓我抵達了南方,感受到南方的氣候、環(huán)境,還有人文地理,還有大梅沙的海、星辰和愛。南方的很多東西浸潤在我的文字之中,其實之前我的文字也冥冥中含著南方的氣息。有人說一個好的小說家是雌雄同體的,我再加一條,一個好的小說家也可能是南北方同體的,這是相對于環(huán)境和語系來說的。我的小說最開始發(fā)表的時候,也是被南方接受的。為什么是這樣?我也不知道。是我骨子里的柔軟更貼近南方嗎?還是受先鋒文學(xué)影響開始寫作而遺留下來的癥候?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表達,我用文字的磷火照亮屬于我的黑夜,屬于時代的黑夜,我借著那一絲微光去發(fā)現(xiàn)人性的肌理骨骼、生命的底色,以及夢的翠綠的結(jié)晶,超越時光和世俗的別樣的歌哭、纏綿與愛。我的靈魂在屬于它的舞臺上舞蹈,是的,舞蹈,可能也戴著鐐銬,但那個黑暗中的舞者,心中有光,有世界,有南方,有北方……有星空……現(xiàn)代性的理念層次位于現(xiàn)代性結(jié)構(gòu)的深層,是一種形而上的超驗存在,是人的價值觀與一種原經(jīng)驗和原初道德,寄托了人與社會發(fā)展的精神理想。我,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向命索取小說的人,就這樣在這個世界上像堂吉訶德對著風(fēng)車揮舞著他的長矛。一個寫作者的精神理想就是在黑夜中點亮一支蠟燭,可以照見肉身,照見靈魂,照見宇宙……那燭火是可以大于宇宙的。而我就期冀做那樣的一個秉燭之人……我需要這樣的燭火,這個世界需要這樣的燭火,這個燭火就是寫作。看著那燭火舔舐著黑暗,讓黑夜慢慢變成白晝……用我內(nèi)燃的文學(xué)之火,點亮了通向筆下人物晦暗內(nèi)心世界的燈盞;蛘咭宰晕业母姘资且豢|微光,文字煉金術(shù),人之欲望的魅影,迷宮,活著的象征與折射。
唯有身處卑微的人,最有機緣看到世態(tài)人情的真相。這是我看到的一句話。由此,我再次要說說我的職業(yè),逃往南方之前和現(xiàn)在又回到北方,我都是一個軋鋼廠里的吊車司機,囚禁于鐵皮駕駛室內(nèi),脫離地面的懸空狀態(tài),為一個心靈的囚徒制造了體制和人生的雙重夢魘。于是,為了沖破命運的羈絆和柵欄,我以小說幻化了自己的悲劇性,讓作品中的人物永遠處于自由和不自由的間隔和縫隙中。夢和幻竟然成了我小說中自我開拓的烏托邦,那是我靈魂的棲息之地。吊車司機或者說工人身份,這些只是生存的需要。赫拉巴爾還在鋼鐵廠里干過呢,當(dāng)過煉鐵工人。生存的身份并不能阻止一個寫作者去憧憬、去夢想一個美好的世界……不能。而是會令一個寫作者更加接觸到一個時代的真實,一個世界的真相……
逃離到南方的那年,我三十七歲,那時候的東北還沒像現(xiàn)在這樣,被唱衰,那次逃離只是個人對人生的迷茫和對死亡的恐懼。那時候還不知道東北會如此狼狽,陷入衰落和頹敗之中,如果知道的話,我也許不會回來;蛘哒f,那次逃離是因為愛。因為愛。我從北京南站坐火車,一路奔向南方……也因此有了這個小說集里的這幾篇小說,在倉皇和愛中,在濕潤的南方,在大梅沙的海水中,我自我審視、自我糾結(jié)、自我尋找著屬于我的人生之路,寫作之路。這些小說作為我人生履歷中的一段記錄和存在,不僅僅是我的,而是一個時代中的卑微者的掙扎和吶喊,以及對時代迷惘的惶然錄……我是否就是赫拉巴爾所寫的那種底層的珍珠呢?哈哈。我顯然不是,我是一個失敗者,一個怯懦者,那次南方的短暫生活之后,我回到我的東北,回到我蝸居的小城,回到那個軋鋼廠,回到那懸于半空中的吊車之中,回到四班三運轉(zhuǎn)的倒班生活之中。
我這個吊車司機除了在鋼廠里完成我的生存需要,更多的是把自己沉浸在一種精神生活的氛圍里,很傻、很天真地寫作、街拍、涂鴉……
一晃離那次逃離八年了,又一個節(jié)點啦,我再次夢想著逃離,是的,逃離。我不想把我的生命浪費在那沒有尊嚴的、被囚禁的工人生活之中,我要做我自己;蛘哒f,我在籌劃著,目前條件還沒成熟。
退休對于我是遙遠的,還有十六年,如果延遲的話,更是可怕、令人恐懼的,我不想再這樣浪費生命,我的生命。相信我,有一天會成功逃離的,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里的越獄者,我不求富貴,只求活得有意義一些。《肖申克的救贖》里面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如果你自己都放棄自己了,還有誰會救你?每個人都在忙,有的忙著生,有的忙著死。忙著追名逐利的你,忙著柴米油鹽的你,停下來想一秒:你的大腦,是不是已經(jīng)被體制化了?你的上帝在哪里?懦怯囚禁人的靈魂,希望可以令你感受自由。強者自救,圣者度人。
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但我在小說里企圖度人和自我救贖。
一個夜晚,你看到一個人舉著蠟燭……
那個人也許是我,也許是更多的寫作者,在那更多的寫作者里,有我……
這些年,我的寫作越來越自我,在自我中虛構(gòu),在虛構(gòu)中自我。這是一種彼此依托的關(guān)系。我喜歡把這種方式叫作偽自傳的寫作。很多時候,這樣的小說比完全的虛構(gòu)更能抵達這個世界和時代的痼疾,或黑暗,以及微光。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感到無力的時候,也無力抵抗的時候,我回到小說,回到虛構(gòu)和自我結(jié)合的小說之中,在那里的真實要大于生活的真實。以這樣的小說去呈現(xiàn)、去抵達、去發(fā)聲、去揭露人性。小說本來就是寫人嘛,我更在意刻畫一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我寫的人物更多是精神映像,是靈魂映像。同時,偽自傳的寫作也更接近靈魂的寫作。世相是蕪雜的,我在小說里,尋找靈魂的那部分,以及處理自我與這個世界和時代發(fā)生的微妙關(guān)系,F(xiàn)代性的本質(zhì)是以人為中心的主體性,其根本邏輯是主體客體的二分法主體是活動的源泉、中心、目的;客體則是主體認識和改造的對象,是實現(xiàn)主體計劃的質(zhì)料和工具。所以,現(xiàn)代性的最本質(zhì)特征是設(shè)定了人作為主體對客體的絕對征服關(guān)系。
石黑一雄說:如今世界的所有作家中,能在所謂的現(xiàn)實主義風(fēng)格之外進行創(chuàng)作且能寫出好作品的作家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了。
我也期冀這是一個多元化、多樣性的文學(xué)世界,而不僅僅是現(xiàn)實主義。作為一個寫作者,在急劇變化的時代中,點亮了屬于我們的燭火。我分裂成鬼金和那個父輩的命名而存在,存在于這個世界,并筆耕不輟,砥礪前行,用漢字挖掘著我逃離地道。
翻看著小說集里的小說,那南方的記憶再一次復(fù)活。復(fù)活。猶如那些星辰,照耀著我;猶如人生暴雨中,打開一條閃電的道路,在這夜之上復(fù)活夜,來到白晝。
任何事物都不可摧毀那燭火之光,也不能令秉燭人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