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工作,又害怕失業(yè);想要戀愛,卻又恐懼婚姻;有吶喊,更有彷徨;一心要逃離,卻不知逃向何處;從北京、上海到廣州、深圳,在所有地方都只能與自己的影子相遇。
青年作家遠子zui xin力作,以十四篇彼此獨立而又互有呼應的短篇小說,刻畫在大都市掙扎求生的年輕人,描述一種渴望自由而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的生活狀態(tài),記錄一場瘋狂、殘酷而又不失詩意的心靈之旅。
后記
這些短篇是過去三年間寫下的。盡管為了激勵自己,我早已將勤奮視為一種天分,但我實在談不上是一個用功的寫作者。究其原因,最主要的一條可能是,我總是過快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小說的問題。即便寫得再順手的小說,一兩天后重看就想重新修改,擱上一兩月簡直就要推倒重來。我現(xiàn)在看我五六年前寫的東西,每次都羞愧得咬牙切齒,尤其想到它們已經(jīng)印成了書,也就是說有很多個壽命可能比我還要長的分身在持續(xù)地散播著我的恥辱,我就恨不得換一個筆名重新來過。
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我很不擅長取名。我現(xiàn)在用的這個筆名是我高中在校報上發(fā)文章時臨時取的,一直想換但換成什么都感覺不對。事實上我很多小說里的主人公,連個名字都沒有,只能以我或他來代替。我總覺得一個人的名字很重要,是其生命的高度和集中象征。有時走在街上,看著我前面的那個人,我甚至相信,只要我喊對了名字,對方就會回過頭來沖我笑,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或是戀人。
總之每次動筆寫作,我都要經(jīng)歷一番心理的內斗與廝殺,而且總有一種未完成的感覺。但是沒辦法,一首詩永遠不會完成,它只是在發(fā)表的時候被丟棄。我也只能拿瓦萊里的話來寬慰自己,并且將這種不滿足感視為一種進步。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像我這種很容易自我否定(很多時候是徹底否定)的人,有時必須學會一點炫目的中心主義才行。因此這篇后記將是我的辯護詞,盡管在本書的好幾處對話里我已經(jīng)忍不住這樣做了。
我的小說發(fā)到網(wǎng)上,收到最多的批評是說我太悲觀,太消極,我在其他地方也回應過,這里再重復一遍,因為可以想見對這本書的批評還是會集中在這一點。其實我并不認為這是一種有效的批評,至少我從未在讀完哪一部小說之后,發(fā)現(xiàn)它帶給人的只有樂觀、積極和明亮。這種二元對立的歸類法本身就是可疑的,是對人性之豐富的否定。我不知道其他寫作者有沒有這樣的體驗,當我處于平靜的麻木中,創(chuàng)作力總是降至最低,反而是痛苦和不平帶給我持續(xù)的動力,因為它們的力是向上的,是對可能性的認可,是一種敞開的姿態(tài)。何況人生在世,悲觀在所難免,甚至是一種責任的體現(xiàn)?ǚ蚩ㄕf,善在某種程度上是絕望的表現(xiàn)。只有為自己定下難以實現(xiàn)的目標的人,才會經(jīng)歷這些看似負面的情緒。當然,必須將它們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內,不然很容易逃到死里面去。這一點是最難做到的,也只能在感覺快要過量之時,便拿出自我肯定來緩沖與中和。
有朋友則習慣從技術性層面指出我的小說的不足,認為我寫得不太像小說,而且小說里的我總是喜歡跳出來,而不是躲在小說文本后面,任誰也抓不到。的確,和某種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相比,我的小說缺少足夠的細節(jié)鋪陳和人物刻畫,議論的地方也太多。但我想說的是,我的寫作首先服從于表達的渴望,而非對技藝的追求。在現(xiàn)實中我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便總想著在字詞上尋求補償,恨不能讓每一個句子都發(fā)自肺腑,擲地有聲,且?guī)еl(fā)光的詩意。這是我寫作最大的樂趣之所在,我做不到那種小心翼翼的克制和平衡。而且,我也并不認為那種通常是四平八穩(wěn)的、使小說像小說的敘述手法有多高明,很多時候它可能是一種偷懶的表現(xiàn),因為有很大一部分讀者從小接受的便是這種文學教育。我渴望新的抵達,哪怕帶著明顯的缺點,而不是一再回到某種范式之中。我反倒認為很多時候,一篇作品或一個人打動我們的,正是那些超出常規(guī)以至于看起來很像缺點的部分。
還有朋友認為漢語之美在于短小精悍,而我的小說里經(jīng)常有一些復雜的長句,這其實對語言的地方性構成了破壞。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我將小說的語言視為一個決定性因素。盡管很多人認為語言只是小說的工具,它所刻畫的人物或講述的故事才是第一位的,但在我的偏見里,一部語言糟糕的文學作品不可能有真正的美學或思想價值。但是,認為長句是破壞的這一看法我也并不認同。實際上現(xiàn)代漢語已經(jīng)受了西語很大的影響,只是不被一部分人察覺或認同,而我認為它需要往世界性的方向繼續(xù)進化。沉溺于流暢、平滑的語言或方言,很可能是對變化的一種逃避。借用尼采一句話,我甚至認為,在當下要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中國人意味著要盡最大可能地使自己非中國化。傳統(tǒng)文化中真正優(yōu)秀的東西一定是需要努力才能繼承的,那些毫不費力就留在你身上、使你看起來像一個中國人或本地人的東西,極有可能是糟粕。具體到我自己的小說,為了再現(xiàn)人物的心理深度,與錯綜復雜的時代背景相呼應,很多時候我刻意使用那些讀起來容易造成停頓的從句,以及和人物身份看上去并不符合的書面語(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的語言是不可能復刻進小說里的,我們只是接受了某種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認定小說中的人物只能以一種腔調說話)。我相信經(jīng)過一代代人的創(chuàng)作實踐,那些讀起來像翻譯腔的東西,將成為漢語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接下來我想回應一下另一個朋友對我的批評,她說我一旦寫到女性,不是柔弱順從平靜寬厚的扁平形象,就是用難以理解的女性對他的欲望的拒絕,來揭露這世界對自己的冷漠無情,這也許說明我并不能做到把對人的理解,平等地延伸為對女人的理解。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有所察覺,但從未進行過如此深刻的自我批判。收到這一批評時,書稿已經(jīng)交給了出版社,當時真想把稿子要回來不出版算了。猶豫彷徨幾天之后,我終于還是為自己編造了一大段借口
:我告訴自己這可能是小說角色的需要,因為我寫的大多是處于社會邊緣的自大狂,長期生活在欲望的匱乏中,本來就不太可能那么了解和體貼女性
;另一方面,我必須承認我確實不理解女性,不過我的不解不是因為不想,卻是因為不敢。我從小就害怕女人,在她們面前,我總是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手又該放到何處。無論如何,無知總歸是罪,甚至我開始意識到,身為男性便是原罪。當然懺悔只是會讓我感覺好一些,并不是對問題的真正回答。它依舊像謎一樣讓我頭疼,所以在找到謎底之前,也許我應該盡量讓女性不再出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
這篇文章無疑全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換作以前我絕不愿這樣做。但這些年我一直在給自己潑冷水,忽然想換個活法。而且,我剛從北京退回鄉(xiāng)下,每天形跡可疑地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實在需要一副發(fā)光的面具,以此向親人們證明我的前景。這是我的第三本短篇小說集,但我很希望它是第一本,因為它就像一首序曲,暗示了我今后寫作的方向。對我的作品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從這一本開始看。為了讓我的作品追上我的野心,我必須進步得更快更多才行,留給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