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節(jié)選） \n來紐約之前，羅瑞就知道自己要過的將是怎樣的生活。他讀過一些關(guān)于紐約生活的小說，作者是些住在紐約的嬉皮青年。他眼前便是這樣一間公寓，狹小局促，但天花板很高，窗戶很高，覆滿塵煙，消防逃生梯曲折劃過被化學(xué)物質(zhì)染得粉紅的天空。瘋狂俱樂部的夜，東村俯身于一杯咖啡的清晨，就著杯子焐熱雙手，黑西褲，黑高領(lǐng)衫，尖頭黑皮靴。他原本還打算來點可卡因，但到他來紐約的時節(jié)，已不時興那個了。于是他改成喝酒。 \n他給一個攝影師當(dāng)助手，整日里裝相機(jī)，舉測光表，揮舞寶麗來相紙直到干得可以撕開了。他看著模特們走來走去，有時候也憂心自己是不是依然太“加州”。你能拿一頭沙色的金發(fā)怎么辦，剪掉？短發(fā)已過時，至少對男人來說如此。于是那頭金發(fā)還掛在那兒，平展如紙，讓人想到沙灘，只不過他從未見過沙灘，因為他實際上來自芝加哥（芝加哥有湖，但那不算）。他的另一個選擇是要么再胖點要么再瘦點，但忍饑挨餓的形象已失卻魅力—任何導(dǎo)致疾病的可能都是要避免的。啤酒肚倒是個發(fā)展方向：不是胖，只是褲帶以上隆起一個經(jīng)典的小肚腩。但羅瑞無論怎么胡吃海喝，身型還是紋絲不變。他只好抽起了煙，盡管那讓他的嗓子冒煙。 \n羅瑞掐滅煙頭，再次檢查暗室的燈是否關(guān)了。他總是最后一個走的。他的老板，維蘇衛(wèi)，一拍完最后一個鏡頭，馬上把相機(jī)遞給他，游弋過膠片盒、塑料杯、廢棄背景幕紙的海洋，揚(yáng)長而去。維蘇衛(wèi)是那種總有地方可去的人。他十分幸運(yùn)地?fù)碛幸粋�絕妙的啤酒肚，令羅瑞欽羨不已，只是不宜過于公開地贊嘆。他不想讓維蘇衛(wèi)有誤解。 \n羅瑞把垃圾清掃入袋，關(guān)燈，鎖門，來到街上。日暮時分是他的最愛—店鋪的卷閘門紛紛落下，報紙從道旁扶搖而上天空，既像應(yīng)許之地，又似廢棄之城。這就是他期待中的紐約的樣子，而這城市確是這個樣子，令他激動萬分。 \n他乘地鐵去城外找史黛西，一個失意的女模，他卻對她毫無來由地情有獨(dú)鐘。史黛西—不時有女孩在拍攝間歇往他手里塞電話號碼，她們的名字都叫做查妮、阿努什卡、布瑞德什么的。但史黛西拒絕改名字。“如果我功成名就，”她說，“不管什么名字人們都樂意叫的。”她從不承認(rèn)自己失意，雖然這一點路人皆知。羅瑞想要提出來和她討論討論，但又害怕。 \n史黛西躺在床上，鞋子還在腳上。旁邊桌上擱著一聽無糖可樂。她每天早上稱重量，如果不到120 磅，便允許自己那天喝上一聽真正的可樂。 \n“《時尚芭莎》情況如何？”羅瑞挨著床沿坐下，問她。史黛西坐起來，捋順頭發(fā)。 \n“還那樣，”她說，“說我太商業(yè)化了�！彼�聳聳肩，但羅瑞能看出她很心煩。 \n“那還沒什么，”史黛西接著說，“下一個見我的人不住地打量我，把我的寫真集翻來覆去地看，當(dāng)然我會想，太好了，他肯定會用我。結(jié)果你知道他對我說什么嗎？說我還不夠丑。他說：時下的美是丑的美。看看那些女孩，她們簡直就是怪物—奇妙的、神秘的怪物。不丑的女孩我不用�！� \n她轉(zhuǎn)身面對羅瑞。他看到她眼里的淚花，只覺得無助�！罢媸莻�混蛋�！彼�說。 \n她卻出人意料地大笑起來。她復(fù)又躺下，笑得花枝亂顫。“我是說，”她說，“我在這里拼了命地保持苗條，燙頭發(fā)，修指甲，結(jié)果他跟我說什么？我不夠丑！” \n“簡直是瘋子，”羅瑞不安地看著史黛西，“他神經(jīng)錯亂了�！� \n她坐起來，揉揉眼睛。一副沒心沒肺傻樂呵的樣子—有時候第二杯金湯力下肚后，她就這副樣子。八個月前，她自己買了張機(jī)票，從辛辛那提飛到了紐約。那之前她花了一年的工夫做周密的計劃。這還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