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 言
一、遠自西漢劉向、歆父子編《七略》,《論語》歸于六藝,當時與《孝經(jīng)》《爾雅》,同為初學者必讀之書;而《孟子》則儕于諸子,與曾子、子思、荀卿之徒同稱儒家。自是厥后,《孟子》漸見推尊,至宋人《十三經(jīng)注疏》,《孟子》遂與《論語》《孝經(jīng)》《爾雅》并列。《大學》《中庸》本入《小戴禮記》,《中庸》頗為歷代學者所稱重;而北宋二程兄弟,始提倡《大學》,奉以為學者入德之門,來學者多先以《大學》《西銘》示之。及南宋朱子,承二程之意,始以《大學》《中庸》與《論語》《孟子》合稱四書;又為《論孟集注》《學庸章句》,闡述義蘊,發(fā)揮精微,一時翕服;于時四書之名遂定。元明以來,科舉取士,先四書,后五經(jīng),而四書必以朱注為圭臬。于是朱注四書,家弦戶誦,垂為人人必讀之書者,迄于清末,亙六百年之久。
二、儒家道統(tǒng)之說,始于唐之韓愈;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是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子,孟子之死而不得其傳焉者也。朱子四書,亦具道統(tǒng)之意。朱子以《大學》為曾子作,《中庸》為子思作?鬃又纻饔谠樱觽髦铀,而孟子受學于子思之門人。故后人又稱四書為四子書,即指孔、曾、思、孟四子言。然子思作《中庸》,其說雖見于《史記》,又載于劉向、歆之《七略》(即今傳《漢書· 藝文志》),而《中庸》是否子思所作,實有疑問。據(jù)后代考訂,毋寧《中庸》乃秦時之書。要之其書較《孟子》為后出,殆可無疑。而《大學》非曾子作,尤成為后代學術界之定論,其成書年代或更晚于《中庸》。故以四書為四子書,為孔、曾、思、孟之道統(tǒng)相傳,實為無稽之說,殆無再拘守信從之意義矣。
三、四書就年代言,據(jù)朱子之意,其次序當為《論語》《大學》《中庸》《孟子》;而朱子教人讀四書,則別有先后序次。首《大學》,因其為學者入德之門也;次《論語》,次《孟子》,最后始及《中庸》,因篇中所論天人性命之理,幽微淵深,非初學所能驟企也。然坊間傳刻,則以《學》《庸》篇幅少,合成一冊。故世俗幼童入塾,先教《大學》,次《中庸》,再次《論》《孟》!秾W》《庸》《論》《孟》之次序,其實乃便于坊間刊刻、幼童背誦而然耳。
四、朱子四書,就其認為乃孔、曾、思、孟道統(tǒng)相傳之著作而言,雖無征不信,近于臆測。然《學》《庸》兩篇,論其本文,亦自有不磨之價值。且復經(jīng)兩宋大儒程朱諸人之提倡,明清相沿,此二書不僅為人人所必讀,實亦成為學術思想界討論之重點?紦(jù)思辨,義理推詳,集中于此兩書者,為量至夥。居今而言,縱謂不通《學》《庸》,即無以深識自宋以來近世之學術,此語亦不為過。然則四書一名,自今以后,仍將在學術界有其存在,殆非不合理之推斷矣。
五、本編仍沿襲朱子四書合編之舊,亦仍分《論》《孟》一編,而《學》《庸》別為一編。兩編體例,亦不相同。竊謂此后學者欲上窺中國古先圣哲微言大義,藉以探求中國文化淵旨,自當先《論語》,次《孟子》。此兩書,不僅為儒家之正統(tǒng),亦中國文化精神結晶所在,斷當奉為無上之盛典!秾W》《庸》自難與媲美。然《學》《庸》兩書,言簡而義豐,指近而寓遠,亦不失為儒籍之瑰寶,國學之鴻篇。雖當與《語》《孟》分別而觀,
正不妨與《語》《孟》連類而及也。
六、朱子《集注》《章句》,為其畢生精神所注。然自今而
言,時代不同,朱子當日之所用心,未必盡合于時下之要求;
其名物訓詁?笨紦(jù)之密,清儒成績,亦有超越。復有在朱子
為一家之言,在程朱為一代之學,陳義精卓,自有見地;而就
《語》《孟》《學》《庸》之本身求之,則未必相當者。本編為篇
幅所限,對《語》《孟》兩書,僅載要略。雖使讀者有未窺全豹
之憾,然提綱挈領,別出機杼,分類相次,自成系統(tǒng),使讀者
由是而進窺全書,易于得冰解融釋之樂。至于《學》《庸》兩篇,
則不僅備列全文,抑且兼羅異義。其體裁若與《語》《孟》兩
《要略》不類,其宗旨在求讀者藉此以領會于原書之精旨,以及
歷代學者之闡究與傳述,則用心實一也。各編并自具例言,明
其宗趣,此不盡著。
錢穆先生(1895.7.30-1990.8.30)字賓四,1912年改名穆。先生自1912年始任小學、中學教員。1930年,他由顧頡剛先生推介,入北平燕京大學執(zhí)教,從此躋身學術界。歷任燕京、北京、清華、四川、齊魯、西南聯(lián)大等大學教授,也曾任無錫江南大學文學院院長。1949年遷居香港,與唐君毅、張丕介等創(chuàng)建新亞書院,任院長。1967年10月,錢穆先生移居臺北,被選為中研院院士,臺北故宮博物院特聘研究員。1990年8月在臺北逝世。
錢穆先生博通經(jīng)史文學,擅長考據(jù),一生勤勉,著述不倦。先生畢生著書七十余種,另有大量學術論文,共約一千八百萬字。他在中國文化和中國歷史的通論方面,多有創(chuàng)獲,尤其在先秦學術史、秦漢史、兩漢經(jīng)學、宋明理學、清代與近世思想史等領域,造詣甚深。錢穆先生在現(xiàn)代中國學術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