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故鄉(xiāng)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說起故鄉(xiāng)汝城,席慕蓉的《鄉(xiāng)愁》又如明月浮空,升了上來。故鄉(xiāng)是人生揮之不去的精神寄托,是流淌在我的血脈里、融進了我神經(jīng)里的東西,一生一世她牽引著我。很多時候,鄉(xiāng)愁像蜂群,涌來,在我青春的軀體上錐刺,讓我的心跌撞在路上:當我招搖、得意時,我會想起她;當我彷徨、迷離時,我也會想起她。
回想十幾年前,也就是考研時,在縣城工作,無數(shù)個在耒水之源的日夜,每天清晨,溫書備考,我在莊嚴肅穆的烈士陵園;每天下班了,打發(fā)一天工作的勞累、內(nèi)心的郁結(jié),還是去烈士陵園。一段時間,烈士陵園,是我這個汝城青年放飛快樂與愁苦的地方。
無數(shù)個秋晨與春晚,躑躅于汝城大地。那些為了尋找救國救民之路而奉獻了自己的青春,潑灑了自己的一腔熱血,犧牲了寶貴生命的家鄉(xiāng)烈士們的面影,在我心底由蒼黃到蔥綠,從模糊到清晰:家鄉(xiāng)有五萬多英雄兒女參加工農(nóng)革命,在街上隨便遇到一個熟人,他就有可能是革命者的后代;在家鄉(xiāng)犧牲流失的紅軍有兩萬多名,你站在高處隨便指一個山頭,都有紅軍戰(zhàn)斗的遺跡,有紅軍長眠的墓穴。
往事如聚,激勵我這個鄉(xiāng)村青年,去思索人之為人的意義,去探索人生天地間,到底何為?
“圣人的心常寂常照,寂則一塵不染,照則遍覺十方”。此心既不住內(nèi),不住外,不住中間,三際空寂,而又無所不住,無物不照。
其實一切心系一方黎庶的有志之士,都是“圣人”。
后來,為了追尋壯懷激烈的理想,我走出我魂牽夢縈的小城汝城,開始了從京城到江南的輾轉(zhuǎn)遷徙。十幾年間,我獨走異鄉(xiāng),心路蒼茫、載沉載浮,經(jīng)歷了一些人生成功的月明之夜,也獨自體味著一些無以言說的昏昧之午。但無論哪種時候,鄉(xiāng)愁都“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
故鄉(xiāng)是一只巢,我們這些掉了一身毛才飛出巢的鳥兒,在異鄉(xiāng)尋找著各自的天空。幾度滄桑,終于人間閱盡,世事歷遍,遂也倦了、累了,歇下來才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已在伸手不及的遠方:“故鄉(xiāng)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仿佛霧里的揮手別離”。
有次回老家,在朋友們的陪同下,再次去烈士陵園,再次仔細拜讀了碑文,汝城的歷史一時間紛至沓來。于是我也有了想做幾件事的愿望,對故鄉(xiāng)有益的。
能做些什么呢,為故鄉(xiāng)?周敦頤老先生在我的故鄉(xiāng)寫下了一篇香遠益清的《愛蓮說》。我想我也許可以寫一寫故鄉(xiāng)的英雄兒女們用生命與青春、光榮與夢想澆鑄出的那段歷史。
隨后我與同學東籬在茶館里聊天,探討汝城近代多個人物、多個家庭的興衰成敗、歷史命運,因為東籬已經(jīng)是本土歷史文化的研究者,不知不覺談及那些神秘悠遠的深宅大院,東籬說那些深宅大院是湘軍將領的官邸,可惜因為城市最大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消失了。
湘軍將領,這個語詞激蕩起了我了解故鄉(xiāng)歷史的強烈欲望。我們講起汝城的近代史,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彼時茶室里“輕塵不飛,纖蘿不動”,只有那爐子上大水壺里的沸水在蒸騰、奔涌,只有茶杯里的片片茶葉在上下沉浮,猶如煙塵中的那段翻飛激蕩的歲月,也如我們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
孫中山的舊三民主義、新三民主義,陳炯明的無政府主義,以及家鄉(xiāng)賢達們后來追隨信仰的共產(chǎn)主義,還有故鄉(xiāng)的善男信女篤信的佛家理念,在我們這個江南小縣交匯。毛澤東、朱德曾在這里活動,天地會、太平軍、護法軍、北伐軍、紅軍曾為她戰(zhàn)斗,羅襪生塵的佛子曾在這里奔走。
佛教的根本追求是什么?當初佛陀棄王室而選擇深林,又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求得人生痛苦、煩惱的解脫嗎?佛陀的本懷并不是為了化滅自己的痛苦、煩惱而離家修行,他是為了他人和萬物眾生痛苦、煩惱的解脫而修行。近代太虛法師在西方文化傳入、列強侵略中國時,倡導救世救國的人間佛教,張揚做入世的事業(yè)。有人說,中國佛教觀念的根本是繼承發(fā)展了印度大乘佛教的精神,是要以一種菩薩的精神擔當救世度人的事業(yè)。信哉。
百年世事三更夢,人生不是戲文場。
我與東籬將業(yè)余時間全用在“著書”里了,于是。從收集資料、爬梳歷史、練習小說敘事開始,繼之探討、構(gòu)想、試寫,最后竟至于沉迷在康介白、朱仇、何狗生、何如云、何良輝、冇四兩、賴飛鴻等等一幫紙上“汝城兒女”的命運遭際間,不能自拔。
魯迅先生在回答怎樣寫小說時說:模特兒不用一個一定的人,看得多了,拼湊起來。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卻在山西,完全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這里所說的拼湊起來,就是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典型的人物形象。我們這本小說也是這樣合成、虛構(gòu)人物的,所以并不可以指認書中的某某就是汝城歷史上或者中國革命史上的某某。
小說創(chuàng)作歷時七載,前后四易其稿,有時為了商量小說的構(gòu)思、情節(jié),甚至為了安妥一句話,我們都要電話中往來數(shù)回。無數(shù)本可以去游歷、去陪伴家人的美麗的夜晚就是這樣度過的。
當然,由于對中國革命史、對故鄉(xiāng)歷史解讀得還不是特別深入,加上對小說這種敘事藝術是初次嘗試,還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與遺憾,有待再版時再修改了。
謹以此書獻給我們深愛著的故鄉(xiāng)汝城,獻給當年我在烈士陵園中學習、思考所迸發(fā)靈感的那每一個花朝與雨夕。
特別感謝為本書題寫書名的著名作家賈平凹先生,感謝支持本書付梓的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導師欒梅健教授,復旦大學文學博士后梅紓,以及我的同學、本書的合作者東籬先生,也感謝參與校對的邢若瓊小姐,最后鄭重感謝本書的責任編輯楊莉女士。
南杉
2014年12月9日于上海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