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建筑記者，是什么讓我感受到設計突然成為了潮流？我想其中一個標志是，那些對建筑和設計有點興趣的朋友，會指著路邊一棟典型的白色現(xiàn)代建筑激動地告訴你，他是多么熱愛包豪斯。盡管當你問他你認為什么是包豪斯的時候，他并不能明確地告訴你這個名稱意味著什么。

在學術界又是另一回事 ：建筑師和評論家們通常持有兩種態(tài)度，一種是對包豪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中所呈現(xiàn)的先鋒性表示敬佩 ；而另一種則是從人性化和居住角度對其提出批判。在 9 年的記者生涯里，我幸運地親眼見證了中國建筑設計的后奧運時代，不同外型的現(xiàn)代建筑從未如此快速、如此不假思索地在一個國家生根發(fā)芽乃至繁榮發(fā)展 ；我也看到新中產(chǎn)階級們如何將家里的布置從過去的裝飾風格轉向現(xiàn)代主義風格，像全世界許多他們的同類那樣，一把密斯椅子或者柯布西耶沙發(fā)，對于他們的家居生活來說，必不可少。

一種感覺是 ：人人都在談論包豪斯，但大部分人并不真正了解包豪斯。

與此同時，在與許多建筑師、學者、經(jīng)濟學家、評論家交談的過程中，他們向我表達了同樣的焦慮 ：即使一個國家擁有許多的現(xiàn)代建筑，這些建筑又構成了一個個現(xiàn)代的城市，那也并不意味著它已經(jīng)是一個有著現(xiàn)代文明的國家。關于現(xiàn)代化，我們還有太遠的路要走。這就是我 2015 年啟程去德國之前所面臨的現(xiàn)狀 ：一個方興未艾的行業(yè)，和一個高速發(fā)展的、有著許多現(xiàn)代城市卻尚未完成全面現(xiàn)代化的國 家。

開始這趟旅程的緣由是希望向 20 世紀初期現(xiàn)代主義運動中最著名的一支隊伍包豪斯求教。如前所述，如果我們缺失的是現(xiàn)代主義發(fā)展的歷程和根基，那么至少我應該去它的發(fā)生地了解這段過去。而包豪斯的魅力在于，到 2019 年，這所學校就誕生整整 100 年了，它所獲得的名氣和影響力卻未曾因為時過

境遷而褪色。以至于在遙遠的中國，人們還對這場誕生于百年前的現(xiàn)代主義運動念念不忘。我先從德國東北部的柏林出發(fā)，這里是歐洲乃至全球的創(chuàng)意文化中心 ；然后來到南部的斯圖加特，它是著名的德國汽車制造中心和工業(yè)中心 ；隨后，途經(jīng)中部小城市魏瑪，它是包豪斯歷史的開端，也是魏瑪共和的誕生地，它既結束了德國的帝制，又孕育了后來的國家社會主義和希特勒。而后，我來到了中部另一城市德紹，它是包豪斯短暫歷史上的高潮部分，這里有真正意義上的包豪斯學校。在東德時期，德紹曾是著名的化工業(yè)中心，柏林墻倒塌后，這個城市的工業(yè)和勞動人口都遷往西德，它迅速衰落，被稱為德國的底特律。我重走了當年包豪斯學校的遷徙路線。在此過程中，我從當?shù)氐拇髮W圖書館、博物館和檔案館中尋找歷史的線索和證據(jù)。

除此之外，在有限的時間里我見過記者、學生、二代移民、設計師、攝影師、藝術家、演員 ；我采訪過建筑師、教授、機構管理者、博物館運營者、收藏家、落寞的建筑師后代、東德最后的共產(chǎn)主義者。我和他們聊包豪斯，同時也聊他們眼中的中國和祖國。盡管其中一些人的采訪并沒有放進這本書中，但我在這里要謝謝他們不吝分享，讓我對 20 世紀初期現(xiàn)代主義運動的這個片段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將整本書分為 5 個章節(jié)。從第 1 章到第 3章，為了避免按照時間線索呈現(xiàn)，而導致讀者看到的只是一段無趣的歷史，我重新梳理了包豪斯短暫的歷史成就，分為包豪斯風格、包豪斯教育體系和包豪斯理想來說明。我希望它像是一場展覽，除了能夠呈現(xiàn)給讀者生動有趣的歷史人物和故事，還能明晰而簡單地闡述我所理解的包豪斯，比如，包豪斯風格是如何確立和不斷變化的，以及在此過程中，我們總是忽視了其他的現(xiàn)代建筑流派對它的影響；同時也避免像一些歷史書那樣對包豪斯人物作出過度單一的解讀。我希望呈現(xiàn)包豪斯教師們身上的矛盾性，在整個政治經(jīng)濟背景中，他們也如你我一樣，受困于理想和現(xiàn)實的不可調和。

在第 4 章，我分別采訪了包豪斯在德國的幕后推手們，試圖與他們討論他們所理解的包豪斯（或者說已經(jīng)變化了的包豪斯），以及當下德國境內包豪斯發(fā)展的現(xiàn)狀和困境。第 5 章，我以兩個相關人物的個人小故事來講述包豪斯在特定歷史背景中，如何在中國被接受他們兩位在過去和當代都與中國包豪斯和德國包豪斯產(chǎn)生了奇妙的關聯(lián)。

作為一個資歷尚淺的作者，我深知這本書僅僅是寫作生涯的一個開始，它還有許多的不足需要讀者指正。但如果它能為讀者帶去一點點新的認識與啟發(fā)，那將是我繼續(xù)前行的動力。最后，要感謝羅伯特博世基金會華德無界行者項目的支持，使這次旅行得以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