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格魯恩 (Sara Gruen),《紐約時報》超級暢銷書作家。因風靡全球的小說《大象的眼淚》而一炮走紅。同名電影于2011年上映,由好萊塢當紅小生羅伯特·帕丁森和奧斯卡影后瑞茜·威瑟斯彭聯(lián)袂主演,獲得了票房、口碑雙豐收。2010年格魯恩的作品《黑猩猩之屋》,僅憑12頁手稿就獲得了出版商的青睞,獲得了500萬的高額預付金,并且一上市就登上了《紐約時報》排行榜。
莎拉·格魯恩一直鐘情于動物題材,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她也是一位狂熱的動物愛好者,F(xiàn)與丈夫、三個孩子、四只貓、兩頭羊、兩條狗、一匹馬同住在芝加哥北部的生態(tài)小區(qū)。
謝佳真,學的是理智精明的財經(jīng)、國貿(mào)。從事貿(mào)易工作一年有余,后因閱讀的世界太美好,索性棄商從文,決定當個信達雅兼具的翻譯小工。
我二十三歲,正坐在凱薩琳·海爾旁邊,或者該說是她坐到我旁邊的。她比我晚到教室,若無其事坐上我們這排長椅往內(nèi)挪,直到我倆大腿相碰才紅著臉縮回去,仿佛那是意外。
我們一九三一年這一屆只有四個女同學,凱薩琳心腸之狠沒有止境。數(shù)不清有多幾次,我滿心以為”天哪,天哪,她總算要讓我達陣了”,最后卻灰頭土臉地納悶”天哪,她不會現(xiàn)在就要我打住吧?”
就我所知,我是世界上最老的處男。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絕不愿坦承沒上過女人。連我的室友愛德華都號稱曾經(jīng)全壘打,我倒覺得他跟裸女最親密的接觸,可能就是看他那些口袋型黃色漫畫。不久之前,我們足球隊有些人找來一個女的,一人付她二十五分錢,大家輪流進牛棚做。盡管我打心坎底愿意在康乃爾大學拋開處男身分,卻怎么也不能跟他們湊一腳,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就這么著,在十天之后,在耗了漫漫六年時光解剖、閹割、接生、把手臂伸進母牛尾端的次數(shù)多到不想記之后,我將帶著如影隨形、不離不棄的處男身分離開綺色佳,回諾威治投效父親的獸醫(yī)診所。
“這邊可以看到小腸末端肥厚的跡象!蓖?麥戈文教授沒有抑揚頓挫,用棒子懶懶戳著一只黑白乳用山羊扭曲的腸子!边@個再加上腸系膜淋巴結(jié)肥大的情形,清楚顯示出──”
門咿呀一聲開了,麥戈文轉(zhuǎn)頭察看,棒子仍然深深插在羊肚子里。威爾金院長快步踏上講臺邊的臺階,兩人站著商談,距離近到額頭差點沒相碰。麥戈文聽完威爾金的急切低語,用煩憂的眼神掃過一排排的學生。
我四周的同學浮躁不已。凱薩琳見我在看她,便將一條腿叉到另一條腿上,慵懶地撫平裙子。我艱難地咽咽口水,移開目光。
“雅各·揚科夫斯基有來嗎?”
我嚇了一大跳,鉛筆都掉了,滾到凱薩琳腳邊。我清清喉嚨,連忙站起來,成為五十來雙眼睛注目的焦點。”老師,我在這里!
“過來一下好嗎?”
我闔起筆記,擱在長椅上。凱薩琳撿起鉛筆還我,指頭趁機在我手上流連。我擠過同一排座位的同學,撞上人家的膝蓋,踩到人家的腳,來到走道。竊竊私語聲一路尾隨到教室前方。
威爾金院長望著我說:”你跟我們來!
我闖禍了,八九不離十。
我跟著他到走廊,麥戈文在后面關上門。他們倆一言不發(fā)靜靜站著,雙臂交叉,面色凝重。
我腦筋轉(zhuǎn)得飛快,回想最近的一舉一動。他們檢查過宿舍內(nèi)務嗎?他們有搜到愛德華的酒嗎?該不會連他的黃色漫畫都翻出來了吧?親愛的主啊,如果我現(xiàn)在被退學,爸爸會宰掉我的,絕對會的。媽媽更別提了。好嘛,也許我是喝了一點點威士忌,但牛棚里的丟臉事跟我可沾不上邊啊──
威爾金院長深吸一口氣,抬眼看我,一只手擱在我肩上!焙⒆樱l(fā)生意外了!彼灶D一頓,”一場車禍”,再頓一下,這回比較久,”你父母出事了!
我瞪著他,希望他講下去。
“他們……?他們會……?”
“節(jié)哀呀,孩子。他們很快就走了,大家無能為力!
我盯著他的臉,努力和他維持四目相接,但是好難。他離我越來越遠,退到長長的黑暗隧道末端,點點金星在我眼睛周邊爆開。
“孩子,你還好嗎?”
“什么?”
“你還好嗎?”
突然間他又在我面前了。我眨眨眼,思量他的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會好嘛?然后我才明白他是在問我要不要哭。
他清清嗓子說:”你今天得回家認尸,我開車送你去車站!
警長跟我們家是同一個教會的教友,他穿了便服在月臺等我。他尷尬地跟我點個頭,僵硬地和我握手,然后簡直像臨時想到似的,把我拉過去使勁抱緊我,大聲拍拍我的背再把我推開,擤擤鼻子。然后他開自己的車載我到醫(yī)院,是Phaeton車款,車齡兩年,想必花了他大把鈔票。要是大家料到一九二九年十月華爾街會崩盤,很多人就會改變很多事的做法了。
驗尸官領我們到地下室,自個兒鉆進一扇門,把我們留在外面。幾分鐘后,看護現(xiàn)身了,為我們拉開門,無聲地招我們進去。
那里沒有窗戶,墻上就掛著一個時鐘,別無他物。橄欖綠配白色的油地氈地面中央有兩張輪床,一床一具覆著布的尸體。這種事我做不來,我連哪邊是頭哪邊是腳都無從判斷。
“準備好了嗎?”驗尸官問,走到他們之間。
我咽下口水,點點頭。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是警長的手。
驗尸官先揭開父親的尸布,再揭開母親的。
他們看來不像我父母,卻又不可能是別人。死亡的氣息籠罩他們?nèi),殘破軀體帶著斑駁的傷痕,失去血色的慘白皮膚綴著深紫的瘀青,空洞的眼窩低陷。我的母親啊,在世時如此美麗,一點小細節(jié)都不放過,死后的臉卻僵硬而扭曲。她的發(fā)絲纏結(jié),凝著血餅,落入碎裂頭顱的凹處。她的嘴張著,下巴掉到下面,仿佛正在打鼾。
我忍不住作嘔,慌忙轉(zhuǎn)過頭。有人拿了一只腎形盤給我吐,但沒接準,只聽到液體落地,還噴到墻面。那些都是聽到的,因為我眼睛閉得死緊。我吐了又吐,把所有東西都吐光。吐光了還不算,繼續(xù)彎著腰干嘔,一直干嘔到我納悶一個人能不能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他們把我牽到某處,安置在椅子上。一個穿著筆挺白制服的好心看護端來咖啡,在一旁桌上擱到冷掉。
之后,醫(yī)院的牧師過來坐在我旁邊,問能不能聯(lián)絡誰來接我回去,我喃喃說親戚都在波蘭。他問有沒有鄰居或教會的朋友,但就算宰了我,我也記不起任何名字。一個都沒有。如果他問我姓甚名誰,我恐怕也答不出來。
他走后,我溜出醫(yī)院。我們家就在三公里開外,我到的時候,最后一道夕陽余輝恰恰隱沒到地平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