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朝采藍

張秋寒/文

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

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

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釣，言綸之繩。

其釣維何？維魴及鱮。維魴及鱮，薄言觀者。

這首名為《采綠》的詩出自《詩經(jīng)·小雅》。它的主人公應(yīng)該是一個農(nóng)家婦人。詩里是這樣說的我每天啊，都忙著采摘藎草，可是常常只采了一捧還不到。盡管如此，勞碌的汗水也弄濕了頭發(fā)，使它們打成一綹一綹的小卷兒，得趕緊回家洗漱才好。我每天啊，都忙著采摘蓼藍，可是常常連衣兜都裝不滿。他臨行前對我說，五天就會回來，可現(xiàn)在都六天了，還是沒有動靜，就是這么個不守信用的人。他每次出去狩獵，我都替他準備弓箭。每次出去釣魚，我都幫他把魚線整理好。你問我他都釣了些什么魚？哦，有鳊魚，還有鰱魚。是啊，鳊魚和鰱魚，有很多很多呢。

說起來，好像詩還沒有完結(jié)。但綿延的語境足夠讓讀者腦補這位婦人接下來要說的話了好吧，看在這些魚的份上，我就暫且先原諒他吧。今人用幾百個字可能都說不清楚的故事，被古詩濃縮成了幾行短短

的句子。在充滿美感的同時還留下偌大的空間供人想象。這就是古漢語的魅力。

只是，任何魅力都不是全方位的。每個人的審美不盡相似，所感受到的魅力也千差萬別。就像我常常對T臺上的某些奇裝異服摸不著頭腦一樣，我也一直都能理解那些對古典文化缺乏賞慕之心的朋友。

古風到底從何時開始成了我心中一種難以免卻的向往，并沒有明確的答案。童年過目不忘的古裝戲，空曠殿堂中的工筆設(shè)色牡丹，異鄉(xiāng)明月夜里的笛曲?.種種跡象不過是眷戀進程中零星的節(jié)選，都不足夠以點概面�；蛘撸�這件事本就是難以追溯的，就像我們永遠不能推算出愛一個人的悸動究竟萌發(fā)于過往的哪個瞬間。

為光線柔和的展廳里一件花色姣好的明朝妃子故衣所驚艷，走進香火依然旺盛的千年古剎仰望滿墻栩栩如生的壁畫，翠霧散去的清晨聽見茶山深處迂回傳來的塤聲，邂逅入梅時節(jié)江南庭院中金粉暗沉的雕花窗欞。

每一個這樣的時刻，都明了傳奇曾經(jīng)發(fā)生。千年歲月里，無數(shù)錯過的華美朝代忘記在散席前清場，把它們留給了后來者。

也許未曾抵達，總是最好的天下。于是拼盡目光，也要竭力瞻仰。

這些古風故事陸續(xù)寫于過去七年。一字排開，主題竟意外地統(tǒng)一。不是仇與恩，就是愛與恨。蕓蕓眾生，滾滾紅塵，意念如支流匯聚，最終不廢萬古江河。

因為想象力的匱乏，它們每一個幾乎都有名著、傳說、典故作為載體。我投機取巧地想著，即使寫得過于荒唐，也沒有現(xiàn)代故事中的筆誤那么容易被人詬病，畢竟我還可以搬出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種放之四海皆準的理由來堵住悠悠之口。

如果可以為筆力不濟找一個借口，那就只能怪典籍實在浩瀚如煙，閬苑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瞻前顧后，不知如何下手采擷。就像詩里的婦人一樣，忙碌了一整天，成果也只有那么一點點。

千回百轉(zhuǎn)，卻始終期待她們能風情萬種，款款走出書中。執(zhí)扇，拋袖，舞劍，拈花，與傾慕她們的人共襄一場好夢。就像期待懷中的蓼藍漸多，期待遠方的愛人凱旋。

張秋寒2016 /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