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識草木之名
不但要關(guān)心校園中有什么植物,還要關(guān)心植物是如何演變的,了解哪些來了哪些走了。對于具體的每一種植物,還要觀察一年四季中它如何變化,知道何時發(fā)芽、開花、變色、落葉。
關(guān)注植物地理、生態(tài)、生理之前,為避免張冠李戴,辨識清楚每一種植物十分重要,雖然不認(rèn)識植物也能做許多事情。
“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是古訓(xùn),也是信息網(wǎng)絡(luò)時代的鑰匙。名字是檢索的關(guān)鍵詞,借助名字,他人的成果我們可以容易地分享。
“辨識清楚”,并非要教條地按照植物志所述,在各種檢索條件全具備的情況下才能做到,而是要求在一年四季任何情況下都辦得到,哪怕只見到植物的一小部分。
對于普通的植物愛好者,要求竟然比專業(yè)植物學(xué)家還高?部分是這樣!
公眾修煉博物學(xué),與專家從事植物分類學(xué)及生態(tài)學(xué)研究,旨趣和要求是完全不同的。對于一定范圍的植物,只要真心喜歡,投入足夠的精力,普通人是可以達(dá)到相當(dāng)?shù)乃降,在某些方面完全可以勝過專家。當(dāng)然前提是“一定范圍內(nèi)”,比如某校園內(nèi),北京市或河北省內(nèi),千萬別到四川、云南或者亞馬孫森林說這樣的話!
從博物角度分辨植物,應(yīng)當(dāng)不限于植物志檢索表所列各項,除了知道那些檢索特征外,要盡可能發(fā)明一套個人化的致知方式。理論上A植物區(qū)別于B植物有無數(shù)個特征,其中有相當(dāng)多難以用語言描寫,但
是我們自己可以用心體察,它們對于區(qū)分植物十分有用。
認(rèn)識的植物越多,再多認(rèn)識一種植物也就越容易。歸納法在此確實十分管用。再笨的人,見識的植物多了,也能概括出一些共性,也能形成“科”(family)的概念。要做到能通過自己的查詢而辨識新遇到的不認(rèn)識的植物,至少需要先大致記住200種植物。這也只是可能,有時即使已經(jīng)認(rèn)識了2000種植物,新見到一種也未必能自己查出來,甚至有時連所在的科也無法判斷。
與同行交流或向他人請教,確實是好辦法,但不能養(yǎng)成依賴性。記。合騽e人打聽植物名,一次最好只問一種,最多不超過三種,并且要盡可能提供多幅清晰的照片(遠(yuǎn)景與近景、局部特寫都要有,有花果照片更好。要特別注意花序、葉形、葉背面細(xì)節(jié)的拍攝)。不建議采標(biāo)本,實在要采也要以“最小破壞”為原則,對于數(shù)量少的植物絕對不能采。
要注意在一定的組合中分辨植物,一點一點地熟悉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尋找期望的植物。這樣做既有利于個體識別,也有利于過渡到對生境、生態(tài)的掌握。
知道名字之后,便可跟蹤觀察記錄,進(jìn)而了解物候、生理、生態(tài)。所有這些也可以交叉進(jìn)行,彼此促進(jìn)。比如物候觀測可與辨識相結(jié)合,某植物不同年份中何時開花一定是有很大變化的,但校園內(nèi)一系列植物開花的序列是相對穩(wěn)定的,極少變化,如迎春花-山桃-杏-紫丁香-榆葉梅-紫藤-牡丹-德國鴛尾-金銀忍冬-山楂-荇菜。在一個序列中理解一個種,可能是個好辦法。
北大最美的十棵樹
王立剛
北大里面,人有俗人,但樹無凡品。
世間的生靈惟有樹既誠篤,又靈動,沒有不美的。所謂“最美”決不是對其他草木的貶損,只是單出于某時某刻的感興,或者不知不覺間的“比德”。
第一,三角地的柿子林。
這是一些早已被消滅的美麗喬木。
霜白而秋實,萬柿如燈,說不出的璀璨和溫暖。
當(dāng)三角地柿子林和圖書館東草坪被鏟除之后,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個
前兆(Omen),或許校園歌手早在彈唱windofchange的時候就已經(jīng)憂郁地預(yù)言了。
東草坪彌散的是靜穆之氣。
東草坪的松柏,佇立的姿勢像望羊的儒者,像嚴(yán)冷的隱士,它們像是在庇護(hù)、或守望著什么,這種護(hù)望如履薄冰,如臨大敵,而且似乎朝不保夕。
柿子林散發(fā)的是蓬勃之氣。
高掛的柿子總讓我想起五六十年代的宣傳畫里青年們的臉頰。那種氣色是如此飽滿,就像是神在他們的靈魂里涂了一層金子。
走得太早的人沒有親歷那種悵然。
來得太晚的人無法想象它的美麗。
你說北大總是要變的。
我說你錯了,這不是變。
變和化是不同的。
宋朝人讀四書,蒙元人讀四書,甚至八旗人也讀四書,四書是道路,不同的只是行者的腳,這叫變;若宋朝人讀四書,至元朝讀密經(jīng),至清朝讀新約,這就不是變,是化。
北大還怕變嗎?北大本自戊戌變法中來,康有為說得好:變則通,通則久。北大是一直在變的,但萬變不離其宗。北大所宗的東西如果也變了,那就是化,北大也就不是北大了。
北大所宗的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就如同我從來沒有吃過柿子林的柿子,我曾想象過它的味道,四分甜帶著六分苦澀,因為它必定茹受了很多風(fēng)霜。
第二,西門南華表的銀杏。這是北大最壯觀的園林布局。軒樓朱閣,飛檐嵯峨。如果不是這棵銀杏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枝雄干壯,外秀慧中,怎能壓住這里的氛圍。
清秋氣穆,燦然的落英和白果,隕墮如雨,仰首其下,覺得她占滿整個天空,并且如同天空一樣有尊嚴(yán)。
不知是不是帝苑式的格局對這顆銀杏產(chǎn)生了影響,她透出不可匹敵的王氣。左近的華表是從圓明園弄過來的,還有風(fēng)傳說為了重修圓明園,有人要“討”華表回去。清王朝真正的余烈到底是在殘垣斷壁的圓明園,還是在“以期人才輩出,共濟(jì)時艱”的太學(xué)遺脈呢?
第三,靜園草坪的松樹。
北大里面松樹很多,但大多背景蕪雜。松樹不是櫻花,不適合成群成片地觀看。就像梅樹一樣最能在清冷孤寂處見出夭矯的勁質(zhì)。
靜園草坪原來種了很多果樹,后來拔掉栽草,成了如今的樣子。
前面軒敞的草坪作望景,后面平整的紀(jì)念碑作幕墻,幾顆白皮松掩映俯仰,退讓合度,如靜如舞,其色如玉,其默如宣。
第四,一院到六院的爬山虎。
北大的黛瓦青磚營造的是冷靜的調(diào)子,冷碧的爬山虎會讓很多建筑顯得有些陰森。但這里卻因開闊的靜園,獨享了朝朝暮暮的陽光。滄桑的十二面人字形山墻上,生長著這些每年都有青春的植物。就如同十二張宣紙上,爬山虎如墨色,或橫或斜,或皴或染,有時碧綠如潑,有時疏影婉約,是北大造景中的神來之筆。然而多少有點諷刺的是,北大園林中最精彩的部分要么是明清的遺跡,要么是當(dāng)初外國設(shè)計師的意匠,新近的北大營造只是在不斷增加笑柄。
第五,臨湖軒的竹子。
北方的竹子在筋骨上不入流,但風(fēng)色卻有獨到的地方,所謂“綠肥”。這在下雪天就格外精神,森郁的竹叢,冷碧的葉子上承著厚雪,很能激發(fā)文人之想。難怪當(dāng)年在燕大的冰心選在這里舉行婚禮,她的文字那么晶瑩明爽,就像被雪澡過的竹葉。如今被書商包裝過的北大才女如走馬燈換了無數(shù)代,沒有人能寫出“雨后的青山像洗過的良心”這樣剔透的句子,才高如張愛玲,也得暗服冰心的真。
第六,未名湖南岸的垂柳。
湖畔栽柳是亙古不易的良選。柳樹的婀娜流動與湖面的平遠(yuǎn)寧靜相洽,柳絲的垂線與漣漪的橫線相得。
北大的園林其實非常局促,若不是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的名頭罩著,未名湖或許早被改成五星酒店前的釣魚池了。但就是在局促和喧鬧中,未名湖區(qū)的營造運(yùn)用中國古典造園藝術(shù)的妙手,真的做到了小中見大,咫尺千里的效果,那么小的一片水面,卻似乎有走不完的湖岸,看不盡的明滅。蕩漾的湖水才是北大流動的圣節(jié)。
第七,浴室南面的法桐。
這排美麗的梧桐生長在北大最熱鬧的地段,多少女孩的雨傘上曾經(jīng)落過它巨大的葉子,多少男孩的短發(fā)上曾經(jīng)落過它濾下的雨滴。多少個酷夏,人們從它們腳下獲得短暫的清涼,多少次沖澡,對它們“坦誠相見”。
梧桐在古詩詞中多是凄冷的意象,惟在這里換了面目。樹粘人氣,它們一定是通靈的。
第八,五四體育館大門旁邊的白蠟樹。
這棵樹斜得很美。就像照水的納西索斯,簡直要一頭栽下來。其余三季倒也不怎么覺得,唯獨秋天的時候,一樹金黃,如同梵高在藍(lán)天畫布上刷出來的。
第九,正南門主路兩旁的槐樹。
槐樹陰森,左木右鬼,栽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就顯得很邪性。燕南園里的槐樹就是這樣,陰氣太重。而主路兩邊的國槐,排列有序,樹冠穹合,如同一條綠色的長廊,每年報到的新生都要從這條路走進(jìn)來,但畢業(yè)的時候卻從各自的路散出去。
每個北大人都有大致相同的開始:因為他們的天分,北大選擇了他們。但最后,卻有很不同的結(jié)局,這一次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或者成為北大的驕傲,或者成為北大的恥辱,或者不做選擇,而是把北大的印記一一抹除。
第十,三教足球場東邊的白楊樹。
這也是一些被消滅的喬木。它們的遭遇是柿子林悲劇的延續(xù),但不同的是多了些荒誕。
柿子林被砍是因為要修“世界一流”的大講堂,盡管光禿禿的廣場并
不是“世界一流”的必要條件。但畢竟廣場還是空曠的多,所以柿子樹可以說是“死得其所”。但這排白楊樹的死卻沒換來“世界一流”的體育場。只不過樹兩邊的土場變成了塑膠場地。我們和白楊樹都不明白砍樹的必要性在哪里。
這些白楊樹對我們那時候的學(xué)生有特別的意義。
三教那時是北大最大的教學(xué)樓,沒有空調(diào),銹跡斑斑的窗子,狹窄逼仄的桌椅。多少學(xué)生在百無聊賴之時望向窗外,那排白楊樹是我們的雙眼唯一可以投靠的風(fēng)景。
它們主干雄壯,側(cè)枝如怒發(fā)上沖,盛夏之時,綠意磅礴。
而如今這磅礴的綠意只能偶爾如潮水漫入很多老北大的夢境。
在夢境里,樹陰如同錦繡,繡在女生雪白的裙邊上,她的膝頭放著布萊克的詩集,我卻記不起她當(dāng)時讀得是哪一頁。
踢足球的男生躺在下面,橫七豎八,如同水滸刻本里的插畫,頭頂陽光掃過油亮的葉子,仿佛鏗鏘的琵琶。
我曾仰慕的山鷹社隊員們夜訓(xùn)的時候,月光穿過樹枝,照在他們發(fā)鬢結(jié)冰的汗珠上。
從回憶的畫面開始,到回憶的畫面結(jié)束。
或許會給人一種錯覺,北大的草木都只在幻境里存在了。這幾乎是肯定的。灼熱的電鋸和冰涼的鏟車就像植物們不期而遇的宿命。誰知道某年某月某天經(jīng)過某個角落,看到某棵熟悉的樹橫陳泥淖,抑或一無所見,只是一片陌生的空白占據(jù)著不該空白的空間。
這不是懷舊,不是物哀。
桓溫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北贝蟮木幠,若只能寫在書上,終是死的;若能寫進(jìn)樹的年輪里,將永遠(yuǎn)是活的。
它們美麗的枝條如同穿越歷史的手臂,向我們伸展。
但你只截斷,截斷……直到真正的歷史成了記憶中的海市蜃樓,有誰還記得拍著樹干,感喟“人何以堪”?感喟歷史是種高貴的氣質(zhì)。
而失去歷史路標(biāo)的人們失去了感喟的能力,也漸漸遠(yuǎn)離高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