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包含意大利著名作家安東尼奧·塔布齊兩部原本獨立成書的短篇小說:《安魂曲:一場幻夢》和《印度小夜曲》!队《刃∫骨烦霭嬗1984年,被認(rèn)為是作者的第一部重要小說,1987年獲得法國美第奇外國小說獎;故事的講述者以尋找失蹤的朋友為由來到印度,從一個鎮(zhèn)到一個鎮(zhèn),邂逅不同的人!栋不昵阂粓龌脡簟烦霭嬗1991年,起初以葡萄牙語寫成在里斯本出版,以表達(dá)對葡萄牙這個國度及其人民和偉大詩人佩索阿的敬意,之后才被翻譯成意大利語,同年獲得意大利筆會文學(xué)獎。
本書是卡爾維諾之后意大利重要的作家安東尼奧·塔布齊向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的致敬之作,包含意大利著名作家安東尼奧·塔布齊兩部原本獨立成書的短篇小說:《印度小夜曲》和《安魂曲:一場幻夢》!队《刃∫骨烦霭嬗1984年,被認(rèn)為是作者的第一部重要小說,1987年獲得法國美第奇外國小說獎。故事的講述者以尋找失蹤的朋友為由來到印度,從一個鎮(zhèn)到一個鎮(zhèn),邂逅了不同的人。《安魂曲:一場幻夢》出版于1991年,起初以葡萄牙語寫成在里斯本出版,以表達(dá)對葡萄牙這個國度及其人民和偉大詩人佩索阿的敬意,之后才被翻譯成意大利語,同年獲得意大利筆會文學(xué)獎。
《安魂曲:一場幻夢》作者注
七月的某個周日在寂寥悶熱的里斯本發(fā)生的這則故事,是我稱之為“我”的人物用本書演奏的一首安魂曲。倘若有人問我,為何這則故事的寫作采用了葡萄牙語,我的回答是,如此這般的一則故事的寫作只能采用葡萄牙語;這就夠了。但另有一事需要澄清。嚴(yán)格意義上說,一首安魂曲的寫作應(yīng)該采用拉丁語,至少傳統(tǒng)上是這么規(guī)定的。目前的情況是,我,很不巧,我的拉丁語相當(dāng)蹩腳。無論如何,我認(rèn)識到我無法用自己的母語來譜寫一首安魂曲,我需要一門不同的語言:一門情感和思想視其為寄托場所的語言。
這首安魂曲不只是一部“奏鳴曲”,它還是一個夢,夢中,我的人物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同一界上與生者和亡靈相遇:人物、事情、地點可能需要做一次禱告,一次我的人物只會以自己的方式做的禱告:借助一部小說。但首先,本書是我的一份敬意,獻(xiàn)給我接納且受到它接納的國家、我熱愛且受到他們熱愛的人民。倘若有人注意到這首安魂曲的演奏缺乏安魂曲應(yīng)有的莊嚴(yán),我不得不表示同意。說實話,與其用大教堂專用的管風(fēng)琴來演奏我的音樂,我更青睞用一支能放在口袋中的口琴,或一臺能攜帶上街的手風(fēng)琴。和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①一樣,我更喜歡價廉物美的音樂;如他所言:我無意與亨德爾交友,我不聽大天使的晨曲。足矣,街頭捎予我的,無所謂訊息,音符散盡,恰似沉落的浮生。
安東尼奧·塔布齊
①卡洛斯·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CarlosDrummonddeAndrade,1902—1987),巴西詩人、小說家。這里的詩句引自他的《價廉物美的音樂》(Amúsicabarata)。
《印度小夜曲》作者注
本書既是一次失眠,又是一次旅行。失眠屬于寫書的人,旅行屬于成行的人。盡管如此,既然我有機會走訪了故事主角到過的那些地方,我覺得有必要為此列出一個簡短的索引。我不太清楚這是否出自一種幻覺,一份能按圖索驥的地名表,因其真實的力量,將為這首尋找影子的小夜曲帶來光明;或出自毫無根據(jù)的猜測,某個愛隨便亂走的人某天將把它用作導(dǎo)游書。
安東尼奧·塔布齊
安東尼奧·塔布齊(1943-2012),意大利著名作家、重要的佩索阿研究專家和翻譯者,被認(rèn)為是“卡爾維諾之后意大利偉大的散文作家”。
塔布齊生于比薩,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在大學(xué)期間周游歐洲,追尋自己喜愛作家的足跡,在法國他接觸到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作,深深著迷。他因此學(xué)習(xí)葡萄牙語,以更好地理解佩索阿。后來他與妻子一起把佩索阿的許多作品譯成意大利文,是意大利錫耶納大學(xué)葡萄牙語文學(xué)教授。
塔布齊共出版三十多部作品,涵蓋中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散文集和戲劇。他的小說多關(guān)注身份追尋,語言細(xì)膩詩意,文體創(chuàng)新,作品被翻譯成四十種語言,晚年他成為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有力競爭者。他于1975年發(fā)表第一部長篇小說《意大利廣場》。1994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佩雷拉的證詞》以新聞自由與反抗獨裁為主題,出版之后廣受好評,獲得意大利康皮耶羅文學(xué)獎、阿里斯泰安歐洲文學(xué)獎等獎項,并于1995年被改編成電影。
塔布齊也是活躍的報紙專欄作家和評論家。2004年他被歐洲記者協(xié)會授予《晚郵報》新聞獎,以表彰他杰出的新聞寫作和對言論自由的捍衛(wèi)。
2012年3月25日,安東尼奧?塔布齊因癌癥在里斯本病逝。
安魂曲:一場幻夢
印度小夜曲
摘自《安魂曲:一場幻夢》
我想:那個張三不會來了。隨后又想:我可不能叫他“張三”,他是一位大詩人,也許是二十世紀(jì)最杰出的詩人,已辭世很多年了,我該對他表示敬重,更確切地說,對他敬重有加。但同時我又開始心煩意亂。驕陽似火,七月底的驕陽。我又想:我在休假,我在阿查托過得優(yōu)哉游哉,在朋友們的鄉(xiāng)居中,誰讓我自討苦吃,接受了在這海堤上的約會?這一切太荒誕了。我瞅了一眼我腳下的影子,它也顯得荒誕離奇、顛三倒四,毫無意義,這是一道短小的影子,被正午的烈日壓扁了。這時我才想起來:他定的是十二點,也許他想說晚上十二點,鑒于鬼魂要到子夜才露面。我站起身來,在海堤上走了一圈。路上,車流似乎匿跡了,只有兩三輛車偶爾駛過,其中幾輛車的后備廂上架著大傘,都是那些去卡帕里卡海灘的人。這天氣也太熱了,我想:我在這干嗎,在這七月最后的一個周日?我加快步伐,力求盡快趕到桑丘,天知道花園中會不會涼快一點。
花園中冷冷清清的,只有賣報的人站在他的報攤前。我走上前去,那人微微一笑。本菲卡贏了,他喜形于色地說,您讀報了嗎?我表示沒有,我還沒讀。那人說:一場在西班牙的晚場賽,一場慈善比賽。我買了一份《射球報》,選了一條長凳就座。當(dāng)我正在閱讀賽事如何進展,使得本菲卡得以射入戰(zhàn)勝皇家馬德里的關(guān)鍵一球時,我聽到一聲早安,便抬起了頭。早安,站在我面前的蓬頭垢面的年輕人重復(fù)道,我需要您的幫助。怎樣的幫助?我問。幫我搞點吃的,年輕人說,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這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小伙子,穿著牛仔褲和襯衫,他向我羞怯地伸出一只手,似在祈求施舍。他一頭金發(fā),兩個大大的眼圈。兩天沒碰那玩意,我本能地說道。年輕人答道:都一樣,吃飯還是吸毒,無非一死,至少對我來說。原則上我贊成所有毒品,我說,不管它輕重如何,但這僅僅是原則上,實際上我反對。對不起,我是一個滿懷成見的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我無法接受您在這個公共花園內(nèi)使用毒品,展示您身體令人心酸的一面。真對不起,這與我的原則相違,我也許還能接受您在自己家里吸毒,就像以前那樣,在博識聰明的友人的陪伴下,聽著莫扎特或埃里克·薩蒂的音樂。提到他,我補充道,您喜歡埃里克·薩蒂嗎?年輕的癮君子驚訝地看著我。他是您的朋友?他問。不,我說,他是一位法國音樂家,曾加入前衛(wèi)運動,是一位超現(xiàn)實主義時代的偉大音樂家,如果能把超現(xiàn)實主義歸入一個時代的話。他主要創(chuàng)作鋼琴曲,我想他是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人,和您我一樣,可能是吧,我很愿意結(jié)識他,但我們所處的年代不同。只需兩百葡盾,年輕的癮君子說,給我兩百就夠了,其余的錢我已經(jīng)有了,半小時后大蝦會來,他是毒販,我需要一小袋,我的斷癮癥發(fā)了。年輕的癮君子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手帕,用力擤鼻涕。他眼中一汪淚水。您太壞,知道嗎,年輕的癮君子說,我可以發(fā)飆,我可以恫嚇您,我可以真的端出癮君子的架子,但我沒有,我還是和藹可親,我們甚至還討論了音樂,而您竟不愿給我兩百葡盾,真不敢相信。他再次擦干鼻子,繼續(xù)說道:特別是面值一百的紙幣好可愛,印有佩索阿的頭像。現(xiàn)在讓我問您一個問題,先生喜歡佩索阿嗎?我喜歡,當(dāng)然,我答道,我甚至可以給您講一個精彩的故事,但沒必要多費口舌了,我相信自己有點瘋瘋癲癲的,我剛從阿爾坎塔拉海堤邊過來,但堤上沒人,但我相信我半夜時分還會回那兒去,我不知您聽懂了沒有。我什么都沒懂,年輕的癮君子說道,但這無所謂了,謝謝您。他把我遞給他的兩百葡盾塞入口袋,再次擦干鼻子。好吧,他說,請您原諒,我得逮到大蝦,請見諒。我很高興與您聊了會兒天,祝您一天愉快,請允許我向您告別。
我倚在長凳的靠背上,闔上了眼睛。炙熱難熬,我沒有興趣繼續(xù)閱讀《射球報》,也許我還有點餓,但起身去找一家餐館的想法讓我更覺費勁,我情愿待在那里,在樹蔭下,幾乎喘不上氣來。
明天抽彩,一個聲音說道,您不想買一張嗎?我睜開雙眼。那是一個七十上下的小個子男人,衣著寒磣,但面容和舉止中透露出一種落魄的高貴氣質(zhì)。他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我想道:這人我認(rèn)識。然后我對他說:等一下,我們似乎在哪兒見過面,您是賣彩票的瘸子,我當(dāng)然見過您。哪兒?那人問道,一邊在我的長凳上坐下,如釋重負(fù)地長噓一口氣。我不知道,我說,我一時想不起來了,我有一個荒誕的印象,一個在某本書中遇到過您的念頭,但或許是因為太熱或太餓了,有時候炎熱和饑餓會開這種玩笑。我感覺先生有點偏執(zhí),老人說道,如果我對您這么說,您會原諒我吧,但我覺得您有點偏執(zhí)。不,我說,問題是另一個,問題是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我在這里,就宛如一場幻夢,我都不明白如何解釋我正在說的話。這樣吧,我在阿查托,您知道阿查托吧?我在一些朋友的鄉(xiāng)居中,在那邊的一棵大樹下,一棵桑樹,我覺得,我躺在一張帆布躺椅上,閱讀一本我很喜歡的書,突然,我出現(xiàn)在這里。啊,現(xiàn)在我想起來了,是《不安之書》,您是枉費心機地纏著貝爾納多·索阿雷斯不放的賣彩票的瘸子,那就是我與您相遇的地方,在阿查托鄉(xiāng)居一棵桑樹下我正在閱讀的那本書中。我確實不安,賣彩票的瘸子說道,我也有從一本配有大量插圖的書中蹦出來的印象,擺設(shè)精美且豐盛的餐桌、奢華的客廳,但如今財富已成一枕黃粱,而貝爾納多是我的兄長,貝爾納多·安東尼奧·佩雷拉·德·梅羅,是他把家產(chǎn)給揮霍一空的,倫敦、巴黎、妓女,為此北方的廠房給賤賣了,銀行中的存款給花光了,而我則淪落此地,兜售彩票。賣彩票的瘸子喘一口氣,說道:盡管如此,請您多多包涵,并不是我有意唐突,但鑒于我一直敬稱您為“先生”,我不明白您對我為什么一個勁地只用“您”。請容我自我介紹,弗朗西斯科·瑪麗亞·佩雷拉·德·梅羅,認(rèn)識您很榮幸。先生會原諒我的,我答道,我是意大利人,有時候,你們待人接物的種種方式讓我困惑,葡萄牙人待人接物的方式是如此復(fù)雜,請您包涵。如果先生愿意,我們可以講英語,賣彩票的瘸子說,英語就沒有這個問題,總是“你”,我英語講得不錯。法語也行,用它也不會有錯,總是“你們”,我法語也講得很好。不,我回答道,請您原諒,我更愿意講葡萄牙語,這是一次葡萄牙的歷險,我不想放棄我的歷險。
賣彩票的瘸子伸直雙腿,靠在椅背上,F(xiàn)在請您原諒,他說,我想讀一會兒書,每天我都會抽出一些時間來讀書。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本書,開始閱讀。那是一本《智慧》雜志,他說:我在閱讀一位法國哲學(xué)家的一篇有關(guān)靈魂的論文,您想,回頭再來閱讀探討靈魂的文章,這多么奇怪,多年來,至少從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開始,誰都不再討論靈魂,現(xiàn)在它似乎再次變得時髦,人們正在重新認(rèn)識它。我不是天主教徒,但我在生命和集體的意義上相信靈魂,也許是在斯賓諾薩的觀念層面上。先生相信靈魂嗎?這是我相信的屈指可數(shù)的幾件事之一,我說,至少目前如此,這里,在這個我們正在對話的花園中,是我的靈魂給我?guī)砹诉@一切,我要說的是,我不確定是不是靈魂,也許是無意識,因為是我的無意識把我?guī)У搅诉@個地方。等一下,賣彩票的瘸子說道,無意識,您想用它來說明什么?無意識是世紀(jì)初維也納資產(chǎn)階級的產(chǎn)物,這里我們是在葡萄牙,而先生是意大利人,我們是南歐的產(chǎn)物,希臘羅馬文明,我們和中歐毫無干系,請您原諒,我們有靈魂。對,我說,我有我的靈魂,千真萬確,但我也有無意識,我想說,我已經(jīng)有了無意識,一個人會染上無意識,就像一種病,我染上了無意識的病菌,誰都可能撞上這種事。
賣彩票的瘸子神情沮喪地看著我。聽著,他隨后說道,您想做個交換嗎?我借給您《智慧》,您借給我《射球報》。您不是對靈魂感興趣嗎?我表示不同意。剛才是的,他氣餒地說道,這是我訂閱的最后一期雜志,但現(xiàn)在我得重新進入我的角色,我得變成一個賣彩票的瘸子,我對本菲卡的射門更感興趣。這樣的話,我說,我想買一張彩票,有沒有一張尾數(shù)是九的彩票?知道嗎,九是我的月份,我是在九月出生的,我想買一張帶有我月份數(shù)字的彩票。好的,我有,先生,賣彩票的瘸子說道,您是哪天出生的?我也是九月出生的。我是秋分那天出生的,我回答道,在月亮喜怒無常、大海波濤洶涌的時辰。這是一個吉辰,賣彩票的瘸子說道,先生將交上好運。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答道,一邊付了彩票的錢,但不是為了抽獎,而恰恰是為了今天這一天。今天于我是個特別奇怪的日子,我在做夢,但我又覺得是真的,我該見到一些只在我記憶中存在的人。今天是七月最后的一個星期天,賣彩票的瘸子說道,城里冷冷清清,陰影下的溫度也起碼高達(dá)四十度,我猜這是與只在記憶中存在的人相會的最佳日子,您的靈魂,對不起,您的無意識,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將格外忙碌。我祝您一天愉快,并祝您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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