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說明......001
人物表......001
第一部分
第1章人生如戰(zhàn)場(1763—1774)......003
第2章磷火鬼燈(1774—1780)......030
第3章在維諾先生家中(1780)......053
第二部分
第1章抱負理論(1784—1787)......063
第2章孔代大街: 星期四下午(1787)......081
第3章馬克西米連:人生與時代(1787)......103
第4章婚禮、騷亂、皇族(1787—1788)......117
第5章新職業(yè)(1788)......136
第6章泰通威爾的最后歲月(1789)......169
第7章消磨時光......222
第三部分
第1章新手(1789)......251
第2章自由、快樂、王室民主(1790)......298
第3章夫人的享樂(1791)......332
第4章信徒們更多的行動(1791)......365
第四部分
第1章幸運之手(1791)......401
第2章丹東: 他的肖像已經(jīng)畫好(1791)......416
第3章三片刀刃,兩片備用(1791—1792)......434
第4章公牛的戰(zhàn)術(shù)(1792)......456
第5章焚尸(1792)......491
第五部分
第1章陰謀家(1792)......529
第2章《殺羅伯斯庇爾》演講(1792)......573
第3章看得見的權(quán)力行使(1792—1793)......609
第4章敲詐(1793)......629
第5章殉道者、國王、孩子(1793)......645
第6章秘史(1793)......654
第7章食肉動物(1793)......684
第8章下等悔恨(1793)......706
第9章東印度公司涉案人員(1793)......729
第10章侯爵到訪(1793)......767
第11章老科德利埃派(1793—1794)......813
第12章曖昧立場(1794)......843
第13章有條件赦免(1794)......871
賴克爾被罷免的消息傳到皇宮時,下午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差不多是三點鐘的光景。這位溫和的瑞士財政官的名聲是靠了不起的勤勉逐步逐步建立起來的,從來沒有比最近這個星期更加辛苦的了,就在這當兒,他被罷免的事好像就要發(fā)生了。
所有人現(xiàn)在好像都在戶外:他們亂哄哄地經(jīng)過大街,在酷熱的天氣下氣喘吁吁地穿過廣場,來到公共花園,那里有兩邊長滿了栗樹的大道,還有通向奧爾良公爵寓所的很多小路。面包價格剛剛漲過。外國部隊在城外扎好了營房。秩序已然成了記憶,法律控制不力而且不堪一擊。法國衛(wèi)兵已經(jīng)放棄他們的崗位,回到他們的勞動同胞的利益中來,所有在幕后躲躲閃閃的人都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遭受關(guān)閉的貧血的臉上透露出夜里有關(guān)絞死的種種幻想,透露出其他大眾的痛苦和最終的解決方案;除此之外,太陽成了一塊傷口,成了一只熾熱的熱帶眼。
在這只熱帶眼下面,到處有人在喝東西,不斷有人在發(fā)脾氣。制造假發(fā)的商人、小職員、形形色色的徒工、換景師、小店主、釀酒商、布料商、制革工人、搬運工人、磨刀的、趕馬的、明目張膽的妓女們,這些都是泰通威爾殘留的人員。人群前前后后地來回移動,經(jīng)受著因謠言和面臨危險而導致的焦慮不安的沖刷,他們總是回到相同的地方;就在這一切正在發(fā)生的當兒,鐘聲開始敲響。
到現(xiàn)在,這已然成為一記玩笑,一場血腥運動,一次毫不留情的較量。人群里滿是婦女和兒童。大街上臭氣熏天。為什么皇宮應(yīng)該侍候政治過程?經(jīng)過胡同的時候,人們像豬一般在后院被騎在馬背上的德國軍人驅(qū)趕著,屠宰著。他們要等待這一切發(fā)生嗎?國王在星期天要褻瀆神靈嗎?明天是個假日,人們可能在他們的非工作時間死去。時鐘不再敲響。現(xiàn)在正是釘十字架的那個小時,這,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在這個時刻為了大家去死,真是恰逢其時;在1757年,我們還沒出生之前,一個名叫達米昂的人用折疊小刀行刺過老國王,結(jié)果刺偏了。人們至今還在談?wù)撍呐R刑,還在談?wù)撘泽@叫娛樂的一天,還在談?wù)撘粓龀錆M折磨的祭典。三十二年已然過去:現(xiàn)在這里是劊子手的學生,為了血腥屠殺之樂,他們做好了準備。
卡米爾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突然進入了歷史。他正站在德·伏伊咖啡館門口,他感到燥熱,欣喜,因為人多,而且在擠壓,他還感到有些害怕。他身后有人說,他可以試著給大家演講了,于是一張桌子被推到了咖啡館的門道中。有一會兒,他感到頭暈。他靠著桌子,與此同時,很多身體把他包圍了。他想知道丹東是不是宿醉了。是什么使他癡迷,使他整夜都不睡覺呢?他希望,他在一個安靜漆黑的房間里,獨自一人,但是,正如德·安東說過,那是他媽的處于水平狀態(tài)。他的心臟在奔跑。他納悶,那天自己是否吃過了東西。他認為沒有。他感覺到,他會淹沒在這個由汗水、痛苦和恐懼形成的、刺鼻的烏煙瘴氣之中。
三個齊頭并進行走的年輕人從人群中沖出一條路過來了。他們板著臉,手挽著手,妄圖要使什么事發(fā)生。到目前為止,他親臨過的這些街頭把戲夠豐富的了,他明白他們的情緒和可能帶來的傷亡后果。這三人當中,他認識其中的兩位,但是第三位他不認識。第三位在高喊:“接武器!”其他人也在高喊同樣的內(nèi)容。
“什么武器?”卡米爾說。他把正貼到他臉上的那一縷頭發(fā)撥開,然后伸出一只手,擺出一副詢問的樣子。有人把一支手槍啪地放到他手中。
他看了看,槍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白訌椛咸帕藛幔俊
“當然上膛了。”有人又給了他另一把手槍。他感到震驚,如果此人沒有用手指握住槍把子,他會把槍落下的。這是思維嚴謹?shù)暮蠊,是不讓人們一邊高喊廉價口號一邊離開的后果。此人說,“看在上帝的分上,抓穩(wěn),那種槍容易對著你的臉走火!
肯定就是今夜,他心想:部隊將會出動,要有逮捕、圍堵,還有殺一儆百的做法。突然,他明白了從上周、從昨天起,局勢已經(jīng)發(fā)展到什么地步——局勢在最后這半個小時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隙ň褪墙褚,他心想;他們最好知道這個情況;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選擇,惟有背水一戰(zhàn)。
這個時刻在他腦子里操練得太頻繁了,因此,他此時的行動都成了自動化的了。就像在睡夢中的行動一樣,它們流暢連貫,時間掐得非常準。他在咖啡館門口演講過多少次了。他必須說出第一個短語、第一個句子,然后他才可以忘乎所以地去演講;他知道,他可以演講得比別人出色:因為這是上帝專門為他儲存的這點才華,像是盤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吃的。
他把一只膝蓋支到桌上,然后爬了上去。他把武器兜了起來。聽眾已經(jīng)在他的四周圍了個圈子,像圓形大劇場的人群那般。此刻,他懂得了“人山人!边@個短語的意義;這是一個活生生的海洋啊,這里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在大潮把他們沖到洋底之前都在用鼻子透氣。然而,人們還是從咖啡館樓上的窗戶里,從四周建筑物里懸出身子,人數(shù)一直在不斷地增多。他站得還不夠高,或者還不夠醒目。似乎沒有人能夠明白他需要什么,直到他開始演講得上路了,他才可能使自己的聲音被大家聽到。他把兩支手槍換放到一只手上,抵住身體,把槍捏成一把;這樣,要是槍走火的話,他將會變成可怕的一團肉醬?墒牵X得自己絕對不情愿使槍有片刻功夫離手。他用左手,朝咖啡館里有個人揮了揮。一張椅子遞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放在他旁邊的桌上!澳惴鲆环龊脝?”他說。他又把一支手槍換放到左手,F(xiàn)在是三點過了兩分。
他把腳踩到椅子上的時候,感到椅子稍微滑了一下。他覺得,要是他從椅子上跌下來多有意思啊,可是,人們會說這是他的典型做派。他感到椅背被人抓住了,椅子也被穩(wěn)住了。這是一張普通的用稻草做底座的椅子。要是他是喬治雅克會怎么樣呢?他會直接從底座里穿過去。
此刻他站得高過了人群,站到了一個令人眩暈的高度。微風帶著惡臭從花園中拂過。又過去了十五秒鐘。他能從人群中辨認出一些臉,有些驚訝,一旦驚訝,他就眨眼:一個單詞,他心想。有警察,有他們的密探,有告密者,有一直監(jiān)視他幾個星期的人,有同事,還有幾天前被人群圍逼、毆打、扔在噴泉里、淹得半死不活的共謀者?涩F(xiàn)在是在消磨時光啊;他們身后有全副武裝的人。在萬分惶恐的狀態(tài)下,他開始了。
為了大家,他指出警察把他們認出來了。他藐視他們,他說:要么就盡量靠近;要么就開槍把他打倒,要么就爭取把他活著帶走。他給大家建議的,他給大家提供的,就是武裝暴動,把整個城市變成一片戰(zhàn)場。他已經(jīng)(三點零四分)為開出一長串判處死刑的罪行感到有負罪感了。假如大家任由警察把他帶走,除了法律規(guī)定給他的懲罰之外,他完了。因此,如果他們確實努力一番,他肯定會開槍打死一名警察,然后開槍自盡,并且希望自己很快死去:之后,革命將在這里爆發(fā)。這個決定花了不到半秒鐘的時間,是在他創(chuàng)造不同的短語之間形成的,F(xiàn)在是三點零五分,F(xiàn)在,短語的準確形式并不重要。在他腳下正在發(fā)生什么事兒呢?地球正在爆裂。大家需要什么呢?需要咆哮。大家更宏大的目標是什么呢?答案不一。問問大家吧:大家咆哮。這些人是誰?沒有名字。大家就是想要人數(shù)變多,想要擁抱,想要抱成一團,想要人多勢眾,想要融化,想要從一個喉嚨里狂喊狂叫。如果他不是站到這里,他無論如何也要死了,死在他書信的紙頁之間。如果他從這件事中幸存下來——算是死緩吧——他非要把它寫下,寫下這段為啟發(fā)未來的人生創(chuàng)作提供啟發(fā)的生活;他已經(jīng)擔心,他無法描繪這樣的熾熱,栗樹的綠葉,嗆人的灰塵,血腥的氣味,聽眾的快樂和野蠻;這是一次駛向夸張的航行,這是一次低級趣味的征程。呼叫,呻吟和充滿血腥的承諾繞著他的頭在旋轉(zhuǎn),這里成了一朵猩紅色的云,一塊嶄新、單薄、清純的環(huán)境,他就在里面漂浮。有一剎那,他把手放到臉上,在他嘴角,他感覺到了那天上午被伯爵的戒指勾著的地方。只有那塊地方,而不是別的什么,在告訴他,他依舊存活在同樣的身體里,依舊擁有同樣的肉身。
警察搜到了一張支票。幾天前,在這個地方,他說,“這頭野獸已經(jīng)陷入羅網(wǎng):結(jié)果它的性命吧!彼傅氖钦䴔(quán)這頭動物,他整整一生都在其之下生活的體制?涩F(xiàn)在他卻看到了另外一頭野獸:暴民。暴民沒有靈魂、沒有良知,只有手爪、腳爪和牙齒。他記起了在軍士廣場站上索爾斯先生的狗,在令人懨懨欲睡的下午悄悄溜出去搗亂。那時候他才三歲,他從老房子窗戶那里斜著身子,看著狗把一只老鼠拋到空中,然后摔斷它的脖子。沒有人把他從這個情景中拉走。沒有人給狗套上鏈子,沒有人把它領(lǐng)回家。他對民眾演說,演說地妥帖得體,他把身子往外,朝暴民那里傾了過去,一只手伸出去,掌心朝上,他令暴民著迷了,他哄騙他們,他利用他們。他丟了一把手槍,不知道是在哪兒丟的,這不要緊。血已經(jīng)像大理石一樣在他的靜脈里凝固。他打算永遠地活著。
到目前為止,整個人群聲音嘶啞,用荒唐的東西在不停地編織各種各樣的故事。他從桌子上跳到人群中。一百只手伸過去夠他的衣服,夠他的頭發(fā),夠他的皮膚和肉。人們叫喊、咒罵、高呼口號。他的名字就在他們嘴里;他們認識他。喧囂聲是來自《啟示錄》里的恐怖、是釋放出來的地獄,伴隨地獄而來的是洗劫大街上的所有一切。雖然鐘聲已經(jīng)敲過一刻鐘,可是沒人知道。人們哭啊。他們把他高舉,把他扛起來繞著花園轉(zhuǎn)啊。一聲尖叫傳出來,高呼著要拿叉子,隨后,煙霧就在樹叢中飄起。有個地方開始有人擊鼓:調(diào)子并不深沉,也不洪亮,但是有力,不動聲色,帶著一股狠勁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