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記憶:逃離悲慟之地》開始于1940年1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的頭個新年。記日記的那位白俄女爵只有23歲,她與自幼便十分親密的姐姐帶著十一件行李和一臺留聲機前往柏林。彼時天色仍一片漆黑,一切才剛剛開始。她只顧為生活拮據(jù)發(fā)愁,完全沒有預料到,今后的數(shù)年間,警報、炮彈和物資短缺,填滿了大部分的日常生活。其后,死亡和蓋世太保的陰影又不斷降臨。而她,將筆耕不輟,勇敢地記錄這一切。
我個人本來對歷史不甚熱衷,若涉及戰(zhàn)爭及軍武,更是興趣缺缺,不過卻覺得這份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歐戰(zhàn)部分)的第一手目擊記錄可讀性極高。因為這本書把歷史與戰(zhàn)爭還原到最原始、最真實,也是最吸引我的“個人層次”上,將所有歷史人物“人性化”,所有歷史事件“私人化”,因此,讀來“人味兒”十足,同時又像研讀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史,對那次影響現(xiàn)代文明最重要的全球性事件之一印象深刻。
本書最特別之處,要屬作者“蜜絲”的觀察角度。首先,她的身份是一位落難的白俄貴族,因此,她的日記等于在側(cè)寫整個歐洲貴族文化/文明的死亡,敘述了這個榮衣錦食的社會階級不僅在戰(zhàn)爭中喪失世襲的產(chǎn)業(yè),其人口也因男性參戰(zhàn)后大量陣亡、被俘而受到嚴重損失,同時,年輕一代亦在“質(zhì)”的方面(諸如素養(yǎng)、風度等)顯著退步。富貴浮云,曾經(jīng)顯赫的,不可避免必須式微。讀來難免要與優(yōu)秀貴族的女主角一同替這批朱門人物的家道中落慨嘆,然而以大時代的角度來看,這個從“特權(quán)”到“民主”的過渡,卻是必然的世界潮流走向,或許這也是兩次歐戰(zhàn)對歐洲唯一的好處吧!
其次,大戰(zhàn)期間,蜜絲生活在納粹德國首都柏林的上流社會—外交界及國際大都會知識分子圈內(nèi),因此,她看得到許多軸心國內(nèi)一些可愛,甚至高貴的人物,也看得到同盟國許多不公平,甚至冷酷不仁的作為,更目睹、親身經(jīng)歷了一般德國人民因為戰(zhàn)爭所面對的恐懼以及所忍受的痛苦。德國各大城市遭受盟軍轟炸,死傷人數(shù)與物質(zhì)損失遠甚于同盟國。戰(zhàn)爭末期,經(jīng)俄軍及盟軍反攻占領后,百姓痛失家園,大量難民顛沛流離。逃難途中,婦女遭強暴及死亡人數(shù)以百萬計。為戰(zhàn)爭付出最慘痛代價的總是人民;德國人也苦,也可憐,卻因為他們是戰(zhàn)爭發(fā)起國的國民,便無權(quán)訴苦,無權(quán)得到同情。透過本書,讓我們這些持有受害者心態(tài)的戰(zhàn)勝國國民換個角度,看到同樣是人類同胞的軸心國國民曾經(jīng)受過的苦,這一點彌足珍貴。此外,作者另有一項特出之處,即她敘事的聲音、語氣,也就是她個人的性格特質(zhì)。書評人加爾布雷斯說得好: “……我們再也找不到另一份文獻,能以這般無與倫比的平靜及優(yōu)雅,面對如此殘酷又丑陋的現(xiàn)實!泵劢z似乎是個典型的摩羯座:長相與個性都討人喜歡,喜歡交游廣闊的生活,交際手段也十分靈活;生性保守踏實、冷靜沉著,能保持超然,內(nèi)心卻承載深沉的憐憫,而且很能吃苦。不過,我覺得她最重要的一項生存利器,亦即這本書最吸引人的特質(zhì),卻是她個人低調(diào)、含蓄卻極犀利的幽默感。面對種種人性的扭曲、邪惡以及這么多巨大的傷慟,我想這份幽默感不僅是她個人,也是閱讀這本書的讀者唯一的救贖。
接著,我想提醒讀者一點,雖然本書可讀性極高,也很容易閱讀,但必須先克服一件事:浩繁的歐洲地名及人名!我想象大部分讀者都跟我一樣,對歐洲(尤其是東歐)的地名,不如對亞洲及北美洲來得熟悉,因此,看到層出不窮的陌生地名時,腦袋里多半一片空白,若您手邊能準備一份原文(或英文)的歐洲地圖(包括俄國)會更好。
至于書中的人名,更是令人眼花繚亂。歐洲貴族經(jīng)過數(shù)世紀的交叉聯(lián)姻,似乎形成了一個不分國籍的獨立社會階級,一旦生在這個階級之中,整個歐洲的貴族體系立即自動跟你產(chǎn)生了關聯(lián)。蜜絲在書中提及的數(shù)量驚人的親朋好友,幾乎全來自權(quán)貴家族,不僅每個人都有頭銜,如王子、公主、伯爵……而且姓名都極復雜冗長,名字、教名有兩三個不說,就連姓氏都常用破折號附帶家族的封邑(地)名。英國人譏嘲貴族常有“雙槍管的復姓”(double-barreledlast name),本書中的貴族扛著“多槍管復姓”的大有人在。幸好蜜絲極少使用全名,多半只直呼小名(昵稱)及單姓,將襲位及類似馮、祖、德等后面拖拉的家族封地全省了。若能搞清楚蜜絲的周圍人物和彼此的關系,讀起來肯定較能進入情況,增加許多樂趣。
最后,我要再次坦承自己對戰(zhàn)爭史及軍武少有研究,同時亦不懂歐洲語系,翻譯時,多蒙諳德、法語的朋友協(xié)助,不過,相信仍在翻譯專有名詞上犯下不少錯誤,在此先請各方專家包涵,不吝指正。
唐嘉慧
瑪麗(“蜜絲”)·瓦西里奇科夫(Marie ‘Missie’ Vassiltchikov,1917—1978)生于俄國圣彼得堡,白俄貴族。1919年隨父母離開俄國,成長于德國、法國和立陶宛。1940年前往柏林求職,先在德國廣播電臺工作,后轉(zhuǎn)至外交部情報司上班,在那里與一群后來積極參與“七月密謀”的反納粹核心人士共事。
“二戰(zhàn)”流亡德國期間,蜜絲堅持撰寫日記,逐日甚至逐時地記錄戰(zhàn)時生活。其中對暗殺希特勒行動的失敗及其后的恐怖統(tǒng)治的詳細記錄,成為至今對該事件僅有的一份目擊記錄。蜜絲在戰(zhàn)后定居法國,1978年病逝于倫敦。
譯者:唐嘉慧,政治大學西洋語文學系畢業(yè),現(xiàn)為自由編譯作家,翻譯作品有《伯格曼論電影》《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演化》等。
選摘一:
弗里德蘭城堡 1 月1 日,星期一
奧爾加 · 皮克勒、塔蒂阿娜和我待在弗里德蘭城堡度過一個安靜的新年。我們打開裝飾圣誕樹的小燈,往一碗水里滴熔蠟和熔鉛算命。我們期望母親和喬吉隨時可能從立陶宛搬來,他們已經(jīng)講了好幾次,卻沒有行動。午夜時分,全村鐘聲一齊鳴響。我們探出窗外聆聽—這是新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的第一個新年。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于1939年9月1日開戰(zhàn)時,立陶宛—當時蜜絲的父母及弟弟喬治仍住在那里—仍是個獨立的共和國,不過,卻在9月28日簽訂的“蘇德友好和邊界條約”(此為莫洛托夫與里賓特洛甫于8月23日簽訂之互不侵犯條約之續(xù)約)中被秘密劃入蘇聯(lián)勢力范圍。蘇聯(lián)紅軍自10月10日開始進駐幾個重要城市及空軍機場。從那時開始,蜜絲的家人就一直準備逃往西歐。
柏林 1月3日,星期三
我們帶著11件行李,包括一臺留聲機,前往柏林。早晨5點出發(fā)時,天色仍一片漆黑,別墅管家開車送我們到奧珀倫*。奧爾加 · 皮克勒借給我們足夠維持三個星期的生活費,在這段時期內(nèi)我們必須找到工作。塔蒂阿娜已經(jīng)寫信給杰克 · 比姆—去年春天她在美國大使館認識的男孩。我們在考納斯英國公使館工作過的資歷或許有用。
直到日本偷襲珍珠港,緊接著1941年12月11日,希特勒向美國宣戰(zhàn)之后,美國大使館才撤出柏林。
火車擁擠不堪,我們站在列車通廊里。幸好有兩名士兵替我們抬行李,否則絕對擠不上車。抵達柏林時已遲了三個小時。塔蒂阿娜一踏進皮克勒夫婦好心借給我們暫住的公寓,就開始打電話給朋友,這讓我們倆都覺得安心一點。位于利岑貝格街與庫達姆大街交叉口的這棟公寓極大,但奧爾加要求我們別請外人來打掃,因為屋內(nèi)有許多貴重物品,所以我們只用一間臥室、一間浴室和廚房,其他部分都用床單罩起來。
1 月4 日,星期四
白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涂黑窗戶上,因為從去年9 月開戰(zhàn),這棟房子就沒人住過。
1 月6 日,星期六
穿好衣服后,我們大膽鉆進屋外的黑夜中,很幸運在庫達姆大街上攔到計程車,愿意載我們?nèi)サ贍柤与鴧^(qū)外圍的智利大使館參加舞會。主人莫爾拉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爆發(fā)時,曾派駐馬德里擔任大使,盡管智利政府親共和派,大使館卻收容了3000 多名會遭到槍決的人,有些人藏在使館里長達三年,睡在地板上、樓梯上,擠得到處都是。莫爾拉不理會來自共和政府的壓力,沒有交出一個人。同一時期,斯圖亞特王族的后裔,阿爾巴公爵的兄弟向英國大使館尋求庇護,卻遭到禮貌的拒絕,隨后被捕處決。相較之下,莫爾拉的表現(xiàn)更令人欽佩。
舞會成功極了,仿佛戰(zhàn)前一般。剛開始我還擔心認識的人不多,很快卻發(fā)現(xiàn)很多人去年冬天就見過面(蜜絲曾在1938—1939 年冬天來柏林探望塔蒂阿娜)。初次見面的包括維爾切克姐妹,兩人都非常漂亮,而且裝扮入時。她們的父親是德國派駐巴黎的最后一任大使;哥哥漢西和他可愛的新娘西吉 · 馮 · 拉費特也在場。還有很多朋友,像是羅尼 · 克拉里—非常英俊,剛從魯汶大學畢業(yè),一口地道的英語。這對我來說是一大解脫,因為我的德文還不太溜。在場的年輕男士多半來自柏林市郊的克拉普尼茲軍官學校。稍晚,智利紅歌星羅西塔 · 塞拉諾獻唱,對著年僅19歲的小埃迪 · 弗雷德猛叫“俊美的朋友”,讓他好不受用!我們好久沒跳舞了,一直玩到凌晨5點才回家,一票人全擠進一位名叫卡蒂埃的比利時外交官的車里,他是維爾切克家族的朋友。
1月7日,星期日
我們?nèi)栽谫M力找工作,并決定不求助朋友而直接找在商業(yè)界的熟人。
1月8日,星期一
下午去美國大使館和領事面談。他頗友善,而且立刻讓我們考試,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我們很緊張。他喚人推出兩臺打字機,還送來速記本,然后用極重的口音、極快的速度口述了一長串,我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最糟糕的是,我們倆最后交出來的信,內(nèi)容居然不一致!他表示一有空缺就會打電話給我們,但我們不能等太久,這段時間內(nèi)若找得到別的工作,非接不可。很不幸,大部分國際貿(mào)易都已停擺,柏林沒有一家公司需要會說法語或英語的秘書。
1月11日,星期四
今天是我的23歲生日。漢西 · 維爾切克的未婚妻,西吉 · 拉費特來家里喝茶;她真是個窈窕淑女,很多人都說她是“典型的德國美女”。晚上賴因哈德 · 施皮茲帶我們?nèi)タ措娪,然后去一家名叫“西羅”的夜總會喝香檳、聽現(xiàn)場演奏,現(xiàn)在公共場所已禁止跳舞。
1 月13 日,星期六
母親和喬吉在天蒙蒙亮時抵達。已經(jīng)一年多沒看到喬吉了,他還是老樣子,非常迷人,對母親很體貼。母親看起來疲憊不堪,身體很差。立陶宛逐漸蘇維;,他們經(jīng)歷了些很可怕的事,早就該離開了。父親決定暫時留下,因為他在等著做一筆很大的生意。
1 月14 日,星期日
我們把母親和喬吉安置在皮克勒家的公寓里,省下住旅館的錢—他倆身上加起來只有40 元!我們又尚未找到工作,財務狀況凄慘。他們想留在這里,無疑大錯特錯:這里天氣寒冷,食物不夠,政治狀況又極不穩(wěn)定。我們試著勸他們?nèi)チ_馬,母親在那兒有很多朋友,城里又有大群白俄移民;她若待在這里一定會很寂寞,因為除了隨戰(zhàn)爭范圍如油漬般擴大,數(shù)目不斷銳減的各大使館駐派人員之外,柏林毫無家庭生活情趣可言,F(xiàn)在城內(nèi)全是年輕單身漢,年齡都和我們差不多,不是軍人,便是上班族,每天晚上泡夜總會。
伊連娜已在羅馬安定下來,就算只考慮氣候這一項因素,生活也會舒服很多,況且一等到我們找到工作,便可定期寄錢過去。
選摘二:
柏林 7 月19 日,星期三
今天離開克魯曼修柏—我想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已收拾一切,但盡量少帶行李,其余物品都將寄放在瑪?shù)つ?· 布盧姆處,待確知未來去向后再通知她。
11點抵達柏林。因為最近空襲頻仍,車站一片混亂。巧遇前皇帝的第四個兒子奧古斯特—威廉老王子,他好心幫我提皮箱。我們好不容易搭上一班巴士,整座柏林城煙塵彌漫,到處堆積破磚碎瓦。終于在格斯多夫家下車。
夏天來了之后,他們都在樓上的起居室用餐,不過家里仍然沒有窗戶?腿诉是固定的那群老朋友,加上亞當 · 特羅特。
稍后和亞當長談。他看起來蒼白而緊張,不過見到我似乎很高興。羅瑪莉 · 舍恩貝格回城令他驚駭,她不斷想拉攏她認為可能會支持我所謂“密謀”的人士,那些人很多其實已經(jīng)涉及很深,都想盡辦法避免遭到懷疑。她不知用什么方法,也發(fā)現(xiàn)了亞當參與其事,現(xiàn)在不停騷擾他及他的隨從,他們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她“洛善”(Lottchen,為刺殺法國大革命時代政治家馬拉之夏綠蒂 · 科黛的別名)。她的確對很多人的安全造成威脅。亞當還告訴我,她甚至埋怨我不愿積極參與籌備工作。
其實我和他們之間存在一項最基本的歧見:因為我不是德國人,所以我只在乎一件事—除掉那個魔鬼!我從來不特別在乎以后的事。他們因為愛國,都希望能夠同時設立某種過渡性政府,拯救德國免于滅國。我卻不相信盟軍會接納這樣的過渡政府,因為他們根本拒絕分辨“好”德國人和“壞”德國人。當然,這是盟軍犯的大錯,或許我們都得為這個錯誤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們同意等到星期五再見面。等他離開后,瑪莉亞 · 格斯多夫說: “我覺得他看起來好蒼白、好疲倦;有時候我覺得他不會活太久!
大戰(zhàn)拖延不決,所吞噬的歐洲國家愈來愈多,死傷人數(shù)、物資破壞及百姓疾苦愈演愈烈,同時有關德國人虐行暴政的報道亦不斷增加,同盟國愈來愈難分辨希特勒及其走狗與所謂的“好德國人”,也愈來愈難同意讓肅清納粹分子后的德國重新加入文明國家的陣營。再加上除了得自少數(shù)個體的保證及承諾之外,從來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jù)顯示,希特勒并不代表整個德國。誠如艾登爵士1940 年5月所說:“ 希特勒并非一獨立現(xiàn)象,而是一個顯示大部分德國國情的病征!鼻鸺獱柦又1941 年1 月20 日指示英國外交部,忽視所有來自德國國內(nèi)的和平試探性接觸:“ 我們對于這類詢問及提議,一律應以沉默回應……”
亞當 · 特羅特及他參與反納粹活動的朋友們所面對及努力想克服的,便是這樣一堵不信任與充滿敵意的墻。1943 年1 月,羅斯福總統(tǒng)更在卡薩布蘭卡做了最后的答復:“ 無條件投降!”堅決反納粹的人士面對如此的絕境,別無選擇,只能鋌而走險。
阿加 · 菲爾斯滕貝格來和我們吃晚餐。她已搬進男演員維利 ·弗里奇在格林瓦爾德的一棟可愛小屋里。弗里奇在一次空襲中精神崩潰,倉促離開。據(jù)說他躺在床上啜泣了一整天,被他返回柏林的太太發(fā)現(xiàn),帶著他離開德國,F(xiàn)在阿加和擔任外交官多年、迷人的喬吉 · 帕彭海姆合住;后者剛從馬德里被調(diào)回來,可能是因為他姓氏的關系(帕彭海姆是德國最老的姓氏之一)。他的鋼琴彈得極好。
我獲準請四周病假,不過可能必須分兩次休,而且得先訓練一位助理,好在我休假期間代理我的工作。
7 月20 日,星期四
今天下午羅瑪莉 · 舍恩貝格和我正坐在辦公室樓梯上聊天,戈特弗里德 · 俾斯麥突然沖進來,雙頰緋紅,我從來沒看過他這么興奮。他先將羅瑪莉拉到一旁,然后問我有何計劃。我說上級并不確定,但我希望能盡早離開外交部。他要我別擔心,說幾天后就會塵埃落定,每個人未來的情勢都將明朗化。然后,他要我跟羅瑪莉盡快一起去波茨坦,說完便跳上車開走了。
我走回辦公室,撥電話給瑞士公使館的珀西 · 弗雷,取消我跟他的晚餐約會,因為我寧愿去波茨坦。等待電話接通之際,我轉(zhuǎn)向站在窗邊的羅瑪莉,問她戈特弗里德為什么那么激動,是不是和“密謀”有關系?(當時我還拿著聽筒。┧穆曊f: “沒錯!就是!已經(jīng)完成了!今天早上!”珀西就在那個時候拿起電話,還拿著聽筒的我又問: “死了?”她回答說: “對,死了!”我掛上電話,捉住她的肩膀,兩人繞著房間跳起華爾茲來,然后我抓起幾份文件,把它們?nèi)M第一個抽屜里,對著門房大叫道: “我們要出去辦公事!”便奔去動物園車站。去波莰坦途中,她附耳告訴我細節(jié),雖然車廂里擠滿了人,我們卻無意克制興奮及喜悅的情緒。
希特勒在東普魯士拉斯滕堡最高司令部召開會議,一位擔任高級參謀的上?藙谒 · 馮 · 施陶芬貝格伯爵在他腳邊放了一枚炸彈。施陶芬貝格等在外面,直到炸彈爆炸,看見希特勒渾身是血躺在擔架上被抬出來后,才跑回他藏在附近的車子上,和他的高級副官維爾納 · 馮 · 海夫騰一起開往當?shù)貦C場,飛回柏林。當時一片混亂,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已逃脫。
一抵達柏林,他徑自前往班德勒街上的國防軍陸軍總司令部,陸軍總部已同時被密謀者接管,戈特弗里德 · 俾斯麥、海爾多夫及其他許多人都在那兒集合(指揮部就在沃伊什街的運河對岸)。今天晚上6點收音機將對全國廣播希特勒已死,新政府已形成。新的帝國總理將由前萊比錫市長格德勒擔任;他的背景為社會黨員,同時是公認的杰出經(jīng)濟學家。我們的舒?zhèn)惐げ艋蝰T · 哈塞爾大使則將出任外交部長。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用最杰出的人才組成過渡性的臨時政府,可能是一項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