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主人公一家確實擁有一段堪稱幸福的時光。隨著一個激情時代的到來,母親因為羞辱跳河自盡,姑媽的男朋友也死于非命。從此,繼母外表強勢而內(nèi)心煎熬地活著,姑媽則帶著深深的自責終生未嫁。時光流轉(zhuǎn),世事變遷,他們原諒了那個時代,原諒了別人,但唯一不能原諒的是自己。仿佛是由一個龐大而無形的事物推動著,一切變得厚重而輕薄,甜蜜而疼痛,美麗而丑陋,光明而晦暗,平常而詭異……又無處不彰顯著人性的溫暖和光輝。
白勺,本名曾睿智,1967年生,江西瑞金人。自2007年在《大家》發(fā)表先鋒小說《野事》后,迄今在《文學界》《滇池》《青年文學》《延河》《文學港》《詩刊》《散文詩》《椰城》《星火》《創(chuàng)作評譚》《詩選刊》等雜志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等80余萬字。作品人選《2011年中國詩歌排行榜》《21世紀江西詩歌精選》《走不出的雨巷——南方散文選》等選集,獲“三蘇杯”“觀音山杯”等全國詩歌賽獎,F(xiàn)任《瑞金報》總編輯,兼《瑞金文學》雜志副主編。
《姑媽的滄海》:
實在病得不輕,祖母就在樓下的診所包點西藥丸子,一般的傷風感冒,便自己弄些姜湯,要么就叫姑媽拿個碗,在她背部刨幾圈了事。因此,祖母常常抱怨,老天怎么不開眼,為什么不突降一場惡疾在她身上,讓她迅速死掉。
“眼睛一閉,就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弊婺咐线@樣說。
其實,祖母也沒有太多要管的東西。至于吃穿用度就更不用她操心了,就算她想操心,我認為也沒這個能力了。父親做了幽城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雖然算不上很有意思的職務(wù),但起碼可以照應(yīng)全家每月的開銷,再說我也參加工作了,祖母只管寬心地過著。家務(wù)活她也可以少顧一些。然而祖母習慣嘮嘮叨叨,看誰都不太順眼,指這不是,指那又不行,實在沒誰好出氣了,便責怪起自己來,仿佛缺少了她,這個家就會散架一樣。
祖母這輩子似乎被某種東西壓迫著。
無人搭理她的時候,祖母喜歡一個人出去散步。
吃完晚飯,她就不打招呼悄無聲息地走了。當然,她一般選擇的路線是,從羊水街下去,然后橫過三金路,再從康輝大道回來,雖然路途相對漫長,但這幾條街道都是幽城繁華的地段,我們便沒什么好擔心的。
我理解祖母的這種選擇,她希望沿途能碰上故友,聊點經(jīng)年往事,盡管她的故友絕大部分已不在人世。無論她能不能碰到聊天的對象,每次央視一套連續(xù)劇開始時,她準會回來。所以,我們從來就不考慮祖母的安全問題。
可是有一次,祖母的行為讓我驚呆了。那是大學畢業(yè)實習結(jié)束在家。當時正值暮春時節(jié),一場雨接著一場雨,整個幽城被霧氣籠罩著,路面、墻上發(fā)出暗綠色的光來。夏天遲遲不來,天空像被一塊厚布遮住了似的,陽光變得異常珍貴。有人感嘆“太陽興許發(fā)毛了”。這樣的氣候,最容易使人抑郁不快,甚至走向某種極端,一旦遇到想不開的事,麻煩可就大了。
偏偏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祖母沒有按正常的時間回家。
晚飯吃得潦草,祖母急著要出去。連日的淫雨之后,突然停歇了下來,或許困住了一些時日,祖母早就想跑到外面透透氣了,因此她的一舉一動并未引起我的警覺。
“沒準過會兒下起雨來,真要散步,帶把傘吧!蔽姨嵝阉
“會下雨,這時候能下多大呢,要是下大了,我躲躲便是!弊婺腹虉(zhí)地說,“我也不是三歲小孩,不用你操心,你照顧好姑媽吧。,,那天晚上在客廳等候祖母歸來的,只有我一人。
父親在鄰縣任職,姑媽剛剛喝完一碗湯藥,早早地睡了。我耐著性子觀看電視里的演員矯情作態(tài),倘若不是祖母還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這種劇情捆著我也不會瞧一眼的。我看了一下壁上的掛鐘,快九點了。我的心開始懸起來。
我已經(jīng)說了,祖母身體硬朗,腿腳十分靈便的,很難出什么意外;她的思維也非常敏捷,拿個主意比我還來得快,老年癡呆癥之類的根本就沾不上邊。祖母肯定見著了多年未見的舊交,我這么想。時間就是在我這么想的過程中消耗掉的。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我猜想,即便是有哪個非常健談的故友,祖母也會很客氣地打斷她(他)的話,轉(zhuǎn)身離開,因為確實太晚了,祖母知道我肯定要惦記她的。祖母不會真出什么事吧?隨手拿了把雨傘,我火急火燎地出門了。街燈在雨霧的籠罩之下,顯得有氣無力,隱隱約約散發(fā)著灰黃色的光,如絮一般輕飄的雨絲,在迷蒙的燈光中飄來飄去,行人稀少,他們的步子又是那么的夸張,為了躲過腳下的積水跳來跳去的,像是在舞蹈,其實積水不多,只是天氣還有些冷,他們怕弄濕了鞋子。我沿著祖母習慣走的線路,一路找尋。我不必用心向四處觀看,只要她一出現(xiàn),我一眼就能辨認出來。祖母身材高大而筆挺,有著男性一般的身姿,歲月似乎永遠不會把她壓彎。這種背影已經(jīng)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中了。在祖母必去的三條街道走了一圈,卻未見著她的身影。
我站在一盞街燈下,反復思考著祖母的去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