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是幸運的》是暢銷書《可愛的骨頭》作者的成名作,記錄了她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
艾麗斯·西伯德,十八歲,熱愛詩歌,一點少女肥,在同學眼里有點怪,夢想是成為艾索爾·摩曼那樣特立獨行的明星。
一九八一年五月的一天,艾麗斯的人生徹底改變。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里,她被一名男性拖入一個地下通道,遭到暴力毆打和強奸。
世界在她眼中從此分裂為兩個。一個是安全的,一個卻是危機四伏的。她曾一度認為,不再會有“好男孩”會接受她,自己終將被人群放逐。家人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口,周圍人關(guān)切的眼神和安慰卻徒增壓力,令她更覺得自己已然“不同”。但同時,在逐漸自我修復的過程中,她也重獲勇氣和力量。
艾麗斯沒有像多數(shù)強奸受害者一樣逃離事件發(fā)生地,而是勇敢地選擇回去,直面心中的恐懼和人們的竊竊私語,并將強奸犯告上法庭,以嚴密的邏輯和極大的勇氣與之對抗,并使該案成為本地十幾年來里程碑式的最終定罪的強奸案。
在文學老師的鼓勵下,艾麗斯把這段經(jīng)歷寫下來,她相信這段記憶終將產(chǎn)生回響。
《他們說,我是幸運的》出版于一九九九年,長銷至今,曾六度再版。奧普拉曾邀請艾麗斯錄制自己的節(jié)目,鼓勵全美女性像她一樣,勇敢面對人生困境。這本書鼓舞了無數(shù)有痛苦經(jīng)歷的人,也感動了無數(shù)生活并無大風大浪的平凡人。
在這本書里,展現(xiàn)了信念和勇敢面對自我的力量。
在我被強奸的那條通道里,有一個女孩曾被謀殺和肢解。它曾是通往一個圓形露天劇場的地下入口,演員們會從那里,從觀眾的座椅下面突然出現(xiàn)。這件事是警察告訴我的。他們說,相較而言,我是幸運的。
但在那個時候,比起那些強壯的大塊頭警察,或是我那些受到驚嚇的大一新生女友,我感覺自己和那個死去的女孩之間存在更多共通之處。我們曾身處同一片低地。我們都曾躺在枯敗的葉片和破碎的啤酒瓶之間。
在強奸發(fā)生的過程中,葉片和玻璃間的某樣東西抓住了我的視線,那是一條粉色的發(fā)帶。在我聽說了那個死去的女孩的事情后,我能夠想象她哀求的樣子,就和我一樣;我還好奇她的發(fā)帶是在什么時候被扯松的,那讓她的頭發(fā)披散開來。是那個殺了她的男人干的,還是她為了逃避那一刻的痛苦,在他的催逼下自己解開了頭發(fā)——當時的她以為著,希望著,滿心相信在這件事過后,還會有機會去反思這一“協(xié)助加害者”行為的后果。我不會知道真相了,正如我永遠不會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她的發(fā)帶,或許它和那些樹葉一樣,原本就在那里。只要我想到粉色發(fā)帶,我就總會想到她。我會想到一個女孩在她生命最后時刻的樣子。
艾麗斯·西伯德(Alice Sebold),美國作家。曾師從于著名小說家雷蒙德·卡佛、托拜厄斯·沃爾夫、詩人海登·卡魯斯等。一九九九年,在沃爾夫的啟發(fā)下,她將自己大學時代遭受強暴的傷痛經(jīng)歷寫成《他們說,我是幸運的》一書出版。她的筆法節(jié)制、冷靜,充滿坦率的自我剖析和細致入微 的情感,引發(fā)讀者巨大的共鳴,也使得性暴力這一社會問題引發(fā)熱議。她因而被媒體譽為“潛力的作家”。二〇〇二年初,她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可愛的骨頭》出版,全球銷量達到五百多萬冊,蟬聯(lián)《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三十周之久,甚至成為一大文化現(xiàn)象,并于二〇〇九年被著名導演彼得·杰克遜改編為同名電影!犊蓯鄣墓穷^》簡體中文新版也將由未讀出版。她的另一作品為《近月》。
母親認為,家庭,或至少是“家庭”這個概念,在那最初的幾個星期里應該占據(jù)每個人心頭最重要的位置。對四個孤立的靈魂來說,這可不是件容易事,但那個夏天,我在家人陪伴下看完的糟糕的電視節(jié)目前所未有地多。
晚餐時間變得神圣起來。每晚由母親做飯。她的廚房里裝飾著各種各樣簡潔有力的標語,簡單地翻譯過來,所有標語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做飯過時了”。我記得姐姐試圖克制自己不要指責父親“吧唧嘴”,我們都表現(xiàn)出了自己最好的樣子。我想象不出他們的腦袋里都在轉(zhuǎn)著什么樣的念頭,有沒有可能他們都覺得很累,有多累呢?他們是不是相信了我表現(xiàn)出來的堅強女性的樣子,還是只是在假裝相信?
最初的幾個星期里,我只穿睡袍—蘭茨牌睡袍,我父母特意買來的。母親也許在父親要去雜貨店的時候暗示過他,讓他順路給我買套新睡衣來,那能讓我們都感覺富足,一種理性的揮霍。
于是,在其他家庭成員都穿著普通的夏季服裝,坐在晚餐桌前時,我坐在我的椅子上,穿著一件白色長睡袍。
我不記得那個話題第一次是怎么冒出來的,然而,一旦它出現(xiàn)了,它就主宰了我們?nèi)康膶υ挕?
我們談論那個強奸犯的武器,我也許談到了警察是怎么在磚塊路的同一片區(qū)域找到我的眼鏡和那個強奸犯的刀子的。
“你是說他在隧道里的時候,手里沒有刀?”父親問。
“沒有。”我說。
“我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巴德?”母親問;蛟S,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后,她知道他要說什么。私下里,也許她早就已經(jīng)為我辯護過了。
“要是他沒有刀,你怎么還能被強奸了呢?”
在我們的晚餐桌上,任何話題都可能引來大聲辯論。我們都喜歡的論題是某個特定單詞的常用拼法或含義!杜=蛴⒄Z詞典》經(jīng)常會被拽進餐廳里,就算在假日或有客人在場的時候也一樣。那只混血獅子狗,韋氏,就是根據(jù)更輕便的仲裁者《韋氏英語詞典》命名的。但這次的辯題在家庭的男性和女性成員之間造成了鮮明的對立—在兩名女性,母親和姐姐,還有父親之間。
我逐漸意識到,要是父親被排斥了,我就會失去他。盡管,為了維護我,姐姐和母親沖他大聲嚷嚷讓他別再說了,但我對她們兩個說我會處理這件事的。我請父親跟我上樓去,我們可以在那里談談。母親和姐姐對他太過生氣,她們的臉都漲紅了。父親像個小男孩,自以為了解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在其他人告訴他錯了的時候害怕不已。
我們走到樓上母親的臥室里,我讓他坐到沙發(fā)上,挑了在他對面的位置,坐在母親的書桌椅上。
“我不會責備你,爸爸,”我說,“我想要你告訴我你為什么不理解,我會試著解釋給你聽!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沒有試著逃走!彼f。
“我試著逃走了!
“但要不是你允許了他,他怎么能強奸你呢?”
“聽起來就像是在說我想讓這件事發(fā)生!
“但他在隧道里的時候手里沒有刀!
“爸爸,”我說,“這么想想吧,要強奸我,打我,同時整個過程中手里還要拿著一把刀,這從生理構(gòu)造上說是不是行不通?”
他想了一會兒,然后表現(xiàn)出同意的樣子。
“所以,大多數(shù)被強奸的女性,”我說,“就算現(xiàn)場有一樣武器,在強奸發(fā)生的時候,那件武器也不會正對著她。他的力量勝過了我,爸爸,他把我打翻了。我不會想讓那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決不會。”
當我回想起自己在那個房間里的表現(xiàn)時,我不明白我怎么能那么冷靜。我能想到的只是他的無知對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那讓我感到震驚,但我迫切地需要他理解。他是父親,而且他顯然想要搞明白這回事,要是他都做不到,還有哪個男人能做到呢?
他不理解我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明白那種事情怎么可能在沒有我的參與認可的情況下發(fā)生。他的無知讓我感到受傷,那感覺還在隱隱作痛,但我不怪他。父親也許不能完全理解這件事,但在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我知道,我把他帶到樓上,盡我所能地回答他的問題,這對他有多重要,而那也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之間的交流是不完美的,這對我來說似乎并不是件壞事,畢竟,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我被強奸的消息會摧毀我生活里的每個人。我們還活著,而且,在最初的那段時間里,活著就已經(jīng)足夠好了。
我們每個人還是被困在各自痛苦的孤島上。這期間,電視成了某樣我能和家人一起分享的東西,盡管它也會惹來麻煩。
我一直都喜歡神探酷杰克。他是個憤世嫉俗的光頭,一邊吮著棒棒糖,一邊從嘴角擠出幾個簡短的句子。但他有一顆寬大的心,他保衛(wèi)著一個城市,還有一個笨手笨腳的兄弟,他一直粗暴地對待他這個兄弟,這讓他對我產(chǎn)生了吸引力。
于是我穿著蘭茨牌睡袍,喝著巧克力牛奶奶昔,躺著看《神探酷杰克》。(一開始,我沒法順利吞咽固體食物。起先,我的嘴因為那起暴行酸痛不已;后來,放進嘴里的食物讓我不斷地想起那個強奸犯的陰莖壓在我舌頭上的感覺。)
獨自一人看《神探酷杰克》還能忍受,因為就算里面都是暴力,這種暴力也顯然是虛構(gòu)的。(哪有氣味?血?為什么所有受害人的臉和身體都完好無損?)但當姐姐、父親或母親進來和我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我就會緊張起來。
我記得自己躺在沙發(fā)上,而姐姐坐在沙發(fā)前面的搖椅上。每換一個節(jié)目,她都要問我這個節(jié)目是不是還行,在整個節(jié)目的一個或兩個小時里,她都會維持著一種警戒的狀態(tài),要是她感到擔憂,她就會轉(zhuǎn)頭過來檢查我的反應。
“我沒事,瑪麗。”我開始這樣說,我漸漸能預測什么時候她會感到擔憂。
那讓我對她,也對我父母感到生氣。在這幢房子里,我需要所有人假裝我還是一直以來的那個人。這很蠢,但也很必要,在我看來,我家人投來的那些目光是對我的背叛,盡管理智上我知道事實恰恰相反。
那些電視節(jié)目讓他們覺得難過的程度比我還要嚴重,正是那一點讓我堅持得更久了一點。他們毫不知情,因為我沒告訴過他們,在隧道里,在我身上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那些細節(jié)。他們拼湊著想象和噩夢帶來的恐懼,試著想象他們的妹妹或孩子真正經(jīng)歷的事情。我清楚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你能對你愛的人說出那些事嗎?告訴他們那個人在你臉上撒了尿?你回吻了他,因為你不想死?
那個問題長久地束縛著我,從愛的人到朋友,在對任何人說出最顯而易見的事實之后,我在他們眼里變得不一樣了。通常是驚懼或贊賞,有時是反感,有一兩次,出于我一直無法確定的原因,我得到了立刻反擲回來的暴怒。有些男人或女同性戀會把它看作一次挑逗,或是一項使命,仿佛通過在我們之間建立性的聯(lián)系,他們就能把我從那天的殘骸里拉回來。當然,他們付出的努力大部分都徒勞無功。沒人能把任何人從任何地方拉回來。你是自己的救贖,要不就得永遠留在深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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