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高貴之靈物,成灰也莊嚴,入土亦煊赫。
卷首引言
這部小說,和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談生論死、說從前道現今。作者說:它(《zui后一單酒》)是一本為了詮釋生命而描繪死亡的書,是一本有關死亡被生命不斷打斷的書。然而,這本書又沒有高深與玄虛,讀來如一部溫馨而又傷感、卑微而又莊重的家庭生活劇,娓娓道來,細流涓涓,言淺意深。
小說人物很平常:保險員和賭徒雷、殯儀員維克、蔬菜水果商倫尼、肉鋪老板杰克·多茲,以及多茲的養(yǎng)子、二手車經銷商文斯。他們平常如我們生活中的某甲某乙:一份解決溫飽但發(fā)達不了的工作,一種平淡如水但也有喝酒會友、談情說愛小樂子的生活,一種有賊心但無賊膽的小人物心思,一場人人都會經歷的生老病死的離別,一點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人生苦惱。這些平常的人、平常的故事下,暗流涌動,攜帶著亙古以來人類孜孜以求的終Ji困惑:自我在哪?活著為何?
作者寫作的目的,就是:跟著書中人物一起上路,一起感悟,一起尋找生活的痕跡和生命的尊嚴。無論生活多平淡、生命多卑微,其中的美、其間的意味,值得每個人好好去走。
我們走到盡頭了,我捧著杰克。我想你知道到了盡頭該做什么。我總覺得應該停留片刻,花點時間整理一下Zui后的思緒,也許有人想說點什么并且還要做個開始的手勢。那種遲疑不決的情形就像你和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你會這兒看看那兒瞧瞧,因為你拿不準他們到底會不會做飯前禱告。但是,我沒有遲疑。我把壇子從大衣下拿出來。杰克·阿瑟·多茲。我沒有說話,一只手把它抱在懷里,擰開蓋子,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這時,雨小些了,像雨幕裂開了一道縫,時間不長不短,剛好適合拋撒骨灰,這就是明顯的開始的手勢。我們走到盡頭了。我說:在生命的盡頭,他走的時候在做什么呢?埃米答道:那時他坐在床上聽收音機,護士說的,然后他麻利地取下耳機,說了一句:好了,一切都好了。后來,護士有事走開了一會兒,當她回來時就發(fā)現他已經死了。我擰開蓋子,把它塞到口袋里,然后我背對著風捧著壇子遞了出去。我說:來吧。好像捧的是糖果或者配給品,F在得悠著點了,一個一個來,一次只放得下一只手。倫尼第1個把手伸進去,抓出一把,手指縫里漏了些出來。維克說:盡量把你們的手擦干點。說著他就拿出手絹來擦手。我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把手擦干了,這樣杰克就不會沾在我們手上,這樣我們就不會把杰克沾在我們手上。但是我沒有手絹,我從沒想到會用得著這個。今天也好,哪天也好,我從沒想過要帶手絹。這時,維克把手伸進壇子,抬起手抓了一把出來。接著,文斯卷起了袖子,可是他猶豫了一下,好像要說:你先吧,阿雷。因為他已經伸過手了,已經抓過一把了,或者他僅僅是想要我先來吧。然而,我知道又要抱著壇子又要伸手去抓那是很不容易的,于是我說道:繼續(xù)吧,文斯,繼續(xù)。他抓了一把。他們都走到矮墻的避風處,伸直著手,握緊了,好像他們每個人都抓著一只要放飛的小鳥。我們得一起行動,所以他們在等我。維克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走得太靠邊的,風會把它帶走的,讓風把它帶走吧。他還真把我們當傻瓜了。干脆給我們發(fā)根安全帶算了。我知道我得動作快點,就像播種一樣,只有一只手是空著的,所以我走到墻邊,把壇子口轉到背風的方向,伸手進去,抓起一把到罐口。軟軟的,顆粒狀的,有些發(fā)白,就像海邊的白色細沙。然后,我就揮手把它撒了出去。他們肯定也是同時撒出去的,但是我沒有看他們,我只是盯著那些撒出去的灰燼,說道:再見了,杰克!我是對著風說的。他們也說道:再見了,杰克!
維克說得沒錯。風把它帶走了,一眨眼,在電光火石之間,就被卷走了。瞬間即逝。然后我又雙手捧著壇子,很快往里瞟了一眼,說:來吧,來吧!他們都擁過來準備再抓。四個大男人,每人抓兩次,就所剩無幾了。他們又伸手進去抓,一個接一個。一把福氣啊。我也抓了一把,我們再一次同時撒了出去,劃出一道白色的細軌跡,煙霧一樣,瞬間就被吹散。幾只海鷗不知從哪里撲了過來,卻又馬上盤旋著飛走了,好像被騙了一樣。這時,我知道壇子里剩下的不夠我們全部人再來一輪了,所以我自己先把手伸進了壇子,他們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手在壇子里刨了又刨,像那些打洞的動物一樣。我知道Zui后我得舉起壇子拍一拍,就像你把一桶玉米片吃到見了底一樣。一把,兩把,只有兩把了。我說:再見了,杰克。大海,天空,海風,全都融為了一體,然而我想,就算沒有融為一體也沒關系,因為我的眼睛早就模糊了。維克和文斯的臉白糊糊的一團,而倫尼卻容光煥發(fā),像個燈塔一樣;越過海面,你可以看見馬蓋特的燈光。你可以站在馬蓋特碼頭的盡頭看到海對面的夢幻之鄉(xiāng)。我撒下了Zui后的一把骨灰那群海鷗又一次飛撲過來,我舉起壇子抖了抖,似乎我連它也要扔進大海,壇子里有杰克·阿瑟·多茲,只留下我們的靈魂,手中的骨灰那個曾和我們一起走來走去的杰克隨風而逝了,在風中飛舞著,旋轉著,直到灰變成了風,風變成了杰克,和我們融為了一體。
格雷厄姆·斯威夫特(1949 ),是一位繼承并發(fā)揮了英國深厚的文學傳統(tǒng)的作家,是英國當代文壇閃爍著極為獨特光芒的作家。
斯威夫特出身于英國公務員家庭,自幼酷愛閱讀。1967 1970就讀于劍橋大學女王學院,攻讀英國語言文學,獲學士和碩士學位。1970 1973,在約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但未完成博士論文。他說:約克大學那段時光,求學是假,寫作是真。
對寫作的摯愛和執(zhí)著,使得他很快成為英國文壇的新星,1980年他出版了第1部長篇小說《糖果店主》,次年第二部長篇小說《羽毛球》問世,獲杰弗里·費伯紀念獎。1983年的《水之鄉(xiāng)》入圍布克獎提名,雖Zui后惜敗于庫切的《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也以摘得《衛(wèi)報》小說獎等獎項欣慰。1996年,他的第六部長篇小說《最后一單酒》終于力挫群雄,一舉奪得了當年的布克獎,從而奠定了他在英國當代文壇的重要地位。目前已出版十部長篇小說、三部短篇小說集。
斯威夫特不是高產作家,但每部作品問世都受到高度關注。他對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獨到的見解,筆下的角色常常是平凡的中年人,通過描寫小說人物的命運,反映現代社會的人生百態(tài)和時代風貌,抒發(fā)關于歷史、生命、愛情、婚姻、死亡等問題的思考。
【譯者簡介】
郭國良
浙江東陽人,浙江大學外語學院教授,浙江大學翻譯學研究所所長,中國翻譯協(xié)會理事、浙江省翻譯協(xié)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主要從事英國當代小說、短篇小說理論研究與文學翻譯,迄今已發(fā)表論文30余篇,翻譯出版30多部文學作品,如《贖罪》、《兒童法案》、《終結的感覺》、《檸檬桌子》、《水之鄉(xiāng)》、《被釋放的祖克曼》、《解剖課》、《無可慰藉》、《斯蒂芬·哈珀在讀什么揚·馬特爾給總理和書蟲薦書》、《費麗西婭的旅行》、《罌粟!贰ⅰ稛熀印、《裹尸布》、《玩家》等。
陳禮珍
江西萍鄉(xiāng)人,英語語言文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從事英國文學與文化、敘事理論及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研究與翻譯,至今發(fā)表論文30余篇,出版專著2部:《蓋斯凱爾小說中的維多利亞精神》、《中華才俊與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