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檔》中11個題材各異的故事,安靜地存于電腦的文件夾中。它們帶著童年的回憶和對異域的狂野幻想,模糊了自傳和小說的邊界;它們自成一體,又彼此聯(lián)系。國立中學(xué)那個預(yù)測所有人都考試合格卻唯獨自己考試未過關(guān)的學(xué)生,被武裝強盜打劫卻又對強盜千恩萬謝的年輕戀人,在灼人的烈日下凍死的世界上怕冷的智利人……故事的主角們,帶著歷史的真實和詩意的荒誕,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風(fēng)格獨特的小人物畫卷!段业奈臋n》是智利名作家亞歷杭德羅·桑布拉的一部短篇小說集,出版于2015年,被《波士頓環(huán)球報》評為該年度圖書之一,并進入弗蘭克·奧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決選名單。
亞歷杭德羅·桑布拉(1975—),智利詩人,作家,文學(xué)批評家,是智利年輕一代作家中的翹楚。他的第一部小說《盆栽》即轟動文壇,并獲得當(dāng)年的文學(xué)評論家獎佳小說獎和國會圖書大獎,被稱為“智利文壇的一次放血,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或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我的文檔》:
我的文檔致娜塔莉亞·加西亞一我第一次看見電腦是在一九八〇年,那時我四歲。不過這段記憶并不清晰,大概是跟接下來幾次參觀父親位于奧古斯丁納大街的辦公室的經(jīng)歷混在了一起。那陣子,父親總是右手捏著香煙,黑黑的眼珠盯著我,跟我講解那些大塊頭機器是如何運作的,盼著我會驚嘆不已。而我,雖然表面上饒有興致,但其實每次一瞅準機會,就會溜去秘書洛雷托小姐的辦公室。
洛雷托留著齊肩中發(fā),雙唇細薄,從來都記不住我的名字。
洛雷托的機器才讓我覺得了不起呢:一個個詞語在小小的屏幕上堆積,然后眨眼間就被嵌進了紙張。
這東西可能跟電腦也差不多吧,不過那時我可不關(guān)注這個。我更喜歡另一臺機器:意大利好利獲得牌黑白打字機。這東西我熟得很,因為家里有一臺一模一樣的。我母親學(xué)的專業(yè)是編程,卻很快把電腦置之腦后,愛上了“打字”這門更簡單的技術(shù)。當(dāng)時,計算機遠沒到普及的程度,打字還流行得很。
母親打字可不是為了掙錢。她敲敲打打的都是外婆早些年寫下的歌詞、小說和詩歌。外婆寫這些要么是為了某場比賽募集善款,要么是計劃著什么能讓她一舉成名的項目。我還記得母親在餐桌前工作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塞好每一張打印紙,或是用涂改液抹去每一處錯誤。母親打字很快,十個指頭一齊跳動,根本不看鍵盤。
也許可以這樣說:我父親是臺電腦,而母親,是臺打字機。
二我很快學(xué)會了用打字機打自己的名字,但更熱衷于用鍵盤模仿行軍的擊鼓聲。加入軍樂隊是我們所能憧憬的最大光榮,所有孩子都是如此,我也不例外。
每天上午的課間,我們都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軍鼓、軍號、軍哨聲:小號和長號鏗鏘交替,三角鐵和里拉琴的清脆音色渾然一體。軍樂隊每周出行兩三次,每次看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學(xué)校盡頭的空地上,我都激情澎湃。最引人矚目的當(dāng)然是指揮官了,他曾是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只在重大場合才會露面,雖然是個獨眼龍,卻不妨礙他把指揮棒使得游刃有余。他的一只眼珠是個玻璃球,傳言說是在一次演習(xí)中出了事故。
十二月間,我們時不時前往邁普的許愿寺進行拉練,其實就是持續(xù)兩個鐘頭的漫長徒步。在軍樂隊的帶領(lǐng)下,我們從學(xué)校出發(fā),按照年級由高到低排列,也就是從五年級(因為我們是職業(yè)技術(shù)中學(xué)嘛,比一般學(xué)校多一年)排到一年級。人們擁到街道兩側(cè)向我們問候致意,好些阿姨嬸嬸還送來橘子給我們解乏。
母親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她停好車,到隊末找到我,然后回到車上聽聽歌、抽抽煙,又一次把車開到隊伍前,等著跟我打招呼。母親有一頭耀眼的栗色長發(fā),是我們?nèi)昙壒J的最美媽媽。這事兒其實多少讓我有些尷尬,因為老有同學(xué)說,作為我這個丑小孩兒的媽媽,她實在是漂亮得過頭了。
但丁也常來跟我打招呼,他總是大叫我的名字,這讓我在小伙伴中挺難為情,大伙兒就連同我和但丁一起取笑。但丁是個有孤獨癥的孩子,比我們年長不少,大概有十五六歲了吧。他身高一米九,體重一百多公斤。有段時間,他自己老說:“嗨!我體重一百零三千克!睌(shù)字總是這么精確。
但丁成天在村里游蕩,努力分清哪些大人是哪些孩子的父母,誰和誰是兄弟姐妹,誰和誰又關(guān)系不錯。在一個被沉默和隔閡統(tǒng)治的世界,這真不是件簡單的事。但丁總是跟在別人身后說話,別人一加快腳步,他也隨之加快'直到超過別人,他就會轉(zhuǎn)過身來倒著走。每次聽懂了點兒什么,他總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但丁大概是被父母遺棄的,跟一個阿姨住在一起,不過他從不提這事兒,每當(dāng)別人問起他的父母,他總是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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