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說來,中文世界在學術(shù)翻譯方面是比英語世界落后的,但偶爾有一兩本書的譯介,中文世界要比英語世界強一些,《古典時代瘋狂史》的譯介就屬于這種情況。《古典時代瘋狂史》有一個英文縮寫本叫《瘋癲與文明》,1999年就有了中文譯本。但《瘋癲與文明》是很有問題的,將法文原著的許多精微之處都刪去了,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普及讀物。目前,英語世界還在使用著這個有問題的縮寫本,而中文世界則很幸運地有了林志明先生比較可靠的全譯本。當然,林譯本在臺灣已經(jīng)出版了好幾年,對福柯思想感興趣的內(nèi)地學術(shù)書讀者恐怕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F(xiàn)在,中文簡體字版終于推出,好歹算是對他們有個交代了。
米歇爾·福柯的《古典時代瘋狂史》是一部讓人深思的哲學著作。值得深思,主要在于他的振聾發(fā)聵的思想對于個體自由思想者的啟迪,通過研究中世紀以來的“瘋狂”這一人類“不正!钡默F(xiàn)象和這一類“不正常的人”,?沦|(zhì)疑了人們傳統(tǒng)觀念中的理性和智慧,在?驴磥,一部瘋狂的歷史,其實就是理性和智慧壓制放逐人類“瘋狂”這一本性的歷史,瘋狂,它有時候和疾病相聯(lián)系,被人類認定為某種器官的發(fā)炎潰壞,也被認為是人類精神的畸變,被列于精神疾病的行列,另一些時候,瘋?cè)藙t和罪犯關(guān)押在一起,被人類打上比罪犯的罪行更深的罪惡的烙印,而在其最初,瘋狂則因為來自于遙遠的水上和異鄉(xiāng),他既誘惑著人類又疏遠了人類。瘋狂是一種惡德,但也曾經(jīng)是更接近真理和天堂的一種人類經(jīng)驗。人類曾經(jīng)詛咒瘋狂,也為其所吸引,人們曾經(jīng)懲戒和矯正瘋狂,也曾經(jīng)尊敬瘋狂。所謂“尊敬瘋狂,并不是要把瘋狂破解為不可避免的和非志愿的意外疾病,而是要承認人性真相有這個更低的極限,這個并非意外、而是本質(zhì)必要的界限。人的生命,如果以時間來看,其終界是死亡,以動物性來看,其終界便是瘋狂;就好像死亡曾被基督之死化為圣潔,更獸性的瘋狂,也曾被化為神圣!
?峦ㄟ^對古典時代的瘋狂的樣式和瘋狂的形象,以及人們對待瘋狂的態(tài)度,認為在古典時代,人是通過錯誤來和瘋狂取得聯(lián)系的。瘋狂意識必然包含真理體驗。瘋狂此時是錯誤的代表,是真相的絕對喪失?傊诠诺鋾r代,瘋狂無論以何種方式,或者相一致,或者相反,它是和人性的真相和真理相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們對待瘋狂,無論是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都各自形成了一套關(guān)于瘋狂的陳述和表達,正如?滤f的:“所有這些瘋狂周圍纏繞糾結(jié)的奇特事實、措施,所有這些既頌揚又馴服瘋狂的習俗,在把瘋狂化約為獸性的同時,又使它成為救贖教訓的承載者,它們把瘋狂放置在相對于非理性的整體而言可說很奇特的一種處境中。瘋狂在監(jiān)禁所中和非理性的所有形式為鄰,它們包裹了瘋狂,并為它的真相提供了一個較一般的定義”
米歇爾·?拢1926―1984)20世紀極富挑戰(zhàn)性和反叛性的法國思想家。青年時期就學于巴黎高等師范學校,以后曾擔任多所大學的教職。1970年起任法蘭西學院思想系統(tǒng)史教授,直至去世。
福柯的大多數(shù)研究致力于考察具體的歷史,由此開掘出眾多富有沖擊力的思想主題,從而激烈地批判現(xiàn)代理性話語;同時,?碌男形娘L格具有鮮明的文學色彩,講究修辭,包含激情,這也是他在歐美世界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一個重要原因。
譯者導言:福柯Double
一、一本書和它的化身
二、《瘋狂史》的成書過程
三、《瘋狂史》的文獻考古
四、第一版序言
五、分裂與重合
六、惡痛與化身
七、?碌膶懽黠L格問題
八、阿爾都塞的見證
二版自序
第一部
第一章 《瘋?cè)舜?br />第二章 大禁閉
第三章 懲戒與矯正
第四章 瘋狂的體驗
第五章 無理智者
如此,基督教思想發(fā)揮了重大的影響,它讓15世紀見到其升起的大災難,可以因而避免。瘋狂并不是一個沉默的力量,足以使世界爆裂,并且顯露奇幻的威勢。它不再在時間的黃昏里,揭露出獸性的暴力,或是知識和禁制的大斗爭。它陷入無盡的循環(huán),并因此依附于理性;瘋狂和理性,彼此既是互相肯定,又是互相否定。瘋狂不再是世界暗夜里的絕對存在:它只是相對于理性的存在。這個相對性在使得兩者迷失的同時,又將兩者挽救。
二、瘋狂甚至成為理性一種形式。它被整合于理性之中,或者構(gòu)成理性的一個秘密力量,或者成為它的一個顯現(xiàn)時刻,或者成為一個吊詭的形式,讓理性可以在其中意識自身。無論如何,瘋狂只有在理性之中,才有意義和價值。
“推斷(presomption)是我們自然、原始的疾病。所有的造物之中,最不幸和最脆弱的,就是人——但它也是最傲慢的。他感覺并知道自己為人間的爛泥和屎糞所困,跟條件最差的動物拴在一起,被釘在天地間最惡劣、最死寂和最腐敗的部分,住在房子的最后一層和天穹最偏僻的地方,卻又要想像自己高于月亮,還把天空踩在腳下。想像所帶來的虛榮,讓他以為自己可以和上帝平起平坐!边@就是人最糟糕的瘋狂;認不清他的慘境,看不清阻礙他獲致真理和善良的脆弱;不知道自己具有什么樣的瘋狂。非理性代表著人之處境,拒絕它,就是永遠放棄用合理的方式使用人的理性。因為,如果理性真的存在,那它就是去接受由智慧和瘋狂所連成的環(huán)節(jié),就是要清楚地意識到兩者間的相互性和不可分離。真正的理性不可能和瘋狂毫無妥協(xié),相反地,它還要走上瘋狂為它劃出的道路:“來吧,朱庇特(Jupiter)的女兒們!我要證明,那完美的智慧,一般所謂的幸福堡壘,只有通過瘋狂才能進入!比欢@條路徑,雖然不能帶向任何終極的智慧,雖然它所承諾的堡壘只是幻影和更新的瘋狂,它仍然是一條智慧之路,只要我們走在它上面的時候,能夠明白它其實就是一條瘋狂之道?栈玫膱雒妫p浮的噪音,聲色喧鬧,使得這個世界永遠只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我們必得接受這個事實,甚至要在自己身上接納它,但又要清楚地意識到它過度自信的一面,意識到這過度的自信,不只存在于場景之中,亦存在于觀者身上。不只要用聆聽真理的嚴肅耳朵來聽它,而是要保持一種輕浮的注意力,混合反諷和志愿,既是從容不迫又具有秘密知識,絕不受騙——就像我們在看集市表演時的心情:不以“你用來聽神父布道的耳朵,但卻以在集市中聽江湖郎中、笑匠和小丑時豎起的耳朵,或者以米達王(roi Midas)在潘神(le Dieu Pan)面前展示的驢耳朵來聽”。那么,在這直接與身的聲色世界里,在這從容接納但實際上是無法察辨的拒絕當中,便可成就智慧,而且比起那長期尋找隱藏真理的,其成就更為確定。一旦把瘋狂接納進來,理性便偷偷地侵入瘋狂之中、為它劃定范圍、將它納入意識,并有能力將它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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