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中國詩壇有回暖之勢,比其他領域的暖來得更真實,更有質(zhì)感。本書收錄了2015年的優(yōu)秀詩歌,力圖對2015年的詩歌有一個表性的呈現(xiàn),同時展現(xiàn)出中國詩人的整體風貌和水平,用詩歌的深刻、美好、批判、純粹豐富和啟發(fā)人們的思想和審美。《郁金香卷》所收錄的作者只有幾歲,可見,詩意不只存在于成年人之中,而且還滲透到了孩子們的心靈。本詩歌精選涉獵范圍廣,涉及詩人層面寬,是一本全面且值得研究的著作。 “中國現(xiàn)代詩歌精選”是一個優(yōu)秀而精良的選本,本書主編之一梁平作為國內(nèi)著名詩歌選刊《星星》的前任主編,現(xiàn)又是《草堂》詩刊的主編,一直站在中國的詩歌現(xiàn)場,密切關注國內(nèi)詩歌發(fā)展動態(tài),對每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著深入的了解和分析!爸袊F(xiàn)代詩歌精選”從2009開始,至今已經(jīng)出版6本,深受廣大詩歌愛好者的喜愛。
很多優(yōu)秀的詩人越來越尋求安靜的思考,在寫作中多了一份非凡的洞察,批判與頌歌皆力透紙背,振聾發(fā)聵。這兩個方向的詩歌,為中國現(xiàn)代詩歌注入了新的活力。
《郁金香卷》的詩人:樊子、安琪、趙曉夢、胡弦、金鈴子、蔣藍、高興、劉年、張執(zhí)浩、李輕松、周慶榮、鄭小瓊、莊凌、臧棣、顏梅玖、軒轅軾軻、羌人六、麥笛、路也、靈焚、文西
越熱鬧 越要清醒
——我看2015年中國詩歌
◎梁 平
中國詩壇的回暖之勢,比其他領域的暖來得更真實,更有質(zhì)感。2015年僅從網(wǎng)上可以檢索出來,有一定影響力的詩歌活動數(shù)以千計,就是說每天平均都有三場以上的詩歌活動在中國大地上發(fā)生,廠礦、農(nóng)村、校園、企事業(yè)單位、公共圖書館、劇場、廣場、公園,以及小 眾的酒吧、水吧,無所不及。詩人采風、詩歌研討與朗誦、詩集發(fā)布以及各種跨界的以詩歌命名的公益與商業(yè)活動,低調(diào)的高調(diào)的,叫好的不叫好的,鋪天蓋地。而且,詩歌活動的傳播比其他任何活動都更為便捷、有效。方興未艾的微信、微博,天天都在推送可供閱讀與聆 聽的詩歌,林林總總,風格各異。早起讀一首,睡前聽一首,已經(jīng)進入很多人的日常生活,成為中國社會一種漸行漸近的文化形態(tài),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值得點贊的。但是我想說的是,越是熱鬧,越 是需要去偽存真,越是需要對中國詩歌保持一種敬畏。
詩歌不該成噱頭
2015年的詩歌,余秀華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余秀華的詩歌, 因為年初《詩刊》微信公眾平臺的推送,媒體各種扯眼球的標題推波助瀾,一下子熱得發(fā)燙,燙得讓中國詩壇有點不知所措。因為燙的不 是詩歌本身,而是一個關乎殘疾與性別的“新聞事件”。余秀華也毫 無懸念地成為年度明星,應邀在各種場合“走秀”,走著走著,就真的“搖搖晃晃”走出些雜音。我覺得詩歌很委屈,余秀華也很委屈。平心而論,余秀華的詩歌有她的與眾不同,有她的偏執(zhí)與率真,有寫得比較好的詩歌。2014年,我主持的詩歌雜志也曾留了她一組詩歌 待發(fā),沒料想翻年一過的余秀華,幾乎在一夜之間被媒體抬舉成“中國版的迪金森夫人”,這就不得不讓我們冷靜了。媒體的加溫讓更多人關注詩歌,這不是壞事,但是火候把握不住,甚至拼接出肌肉男嘩眾取寵,這是對余秀華的傷害,也是對詩歌的傷害。詩人雷平陽說過 一句話,余秀華用真情贏得了虛情假意。我補充一句,媒體以高溫燙傷了余秀華!对娍吠婆e余秀華的詩歌沒有錯,而遺憾的是,一些媒體用心良苦找“噱頭”無節(jié)制加溫,卻并非出于對詩歌的熱愛與尊重。
再就是,一個省級衛(wèi)視也拿詩歌做節(jié)目,取名為“詩歌之王”。 這個節(jié)目挑選詩人與音樂人聯(lián)袂,配上曲子請歌手把詩歌唱出來,詩與歌,天生一對,這也算是一種跨界的合作,本無可厚非。其實,很多好的歌詞就是一首好的詩歌,很多好的詩歌插上了音樂的翅膀,也 是另一種飛翔。姑且先不說節(jié)目的優(yōu)劣,單是這個名字就讓人大跌眼鏡。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里卻偏偏要給詩歌做個“稱王稱霸”之舉,我真不知道這是在做一個什么樣的引導?等看了節(jié)目,才知道這檔節(jié)目里的詩歌,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噱頭”,難怪幼稚、膚淺和潦草,感覺他們在做的是詩歌之外的生意。如果做得專業(yè)一些,注重詩歌的格調(diào)、品質(zhì)與檔次,那還可以說不失為一個好的嘗試。
之所以要在中國詩歌回暖與熱鬧的氛圍里,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是因為我認為我們應該和必須保持警惕。近百年中國詩歌的發(fā)展來之不易,20世紀20年代之后,中國社會經(jīng)歷了14年抗日戰(zhàn)爭、4年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以后,又經(jīng)歷了歷次運動,這些非正常時期自然不會給詩歌以良好的生態(tài)。從20世紀80年代到現(xiàn)在,中國詩歌的發(fā)展與成就有目共睹,50年代出生的優(yōu)秀詩人參與、見證了80年代的詩歌輝煌,至今寶刀未老的大有人在;60年代、70年代詩人已經(jīng)成為中國詩歌的中堅力量;80年代、90年代詩人在中國詩歌舞臺上排列出強大的陣容。他們的詩歌,無論是語言的革命,還是對生命與社會的觀察和解讀,都有了與前輩詩人完全不同的異質(zhì),創(chuàng)新與繼 承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相對于整個中國文學,詩歌一直在前沿,值得驕傲。因此,面對詩歌的回暖與熱鬧,更需要的是提高自己的鑒別力,在熱鬧中保持一顆平常心,少去湊一些熱鬧,多一些時間安安靜靜地寫作。
鬧中取靜的詩人
2015年,不少詩人在為此努力。王小妮的《月光》、陳先發(fā)的《頌七章》、雷平陽的《基諾山》、胡弦的《十年燈》、李海洲的《一個 孤獨的國王》、王學芯的《朱廳弄12號》、喻言的《情敵》、熊焱的 《河西的草原》、燈燈的《傷口》、張二棍的《暮色中的事物》、余幼幼的《東門記》、莊凌的《空鳥巢》、文西的《湘西紀》、臧海英的《刀鋒》等,盡管詩歌風格各異,作者年齡跨度很大,從50年代到90年代,但他們在數(shù)以萬計的詩人隊伍中,因為鬧中取靜的年度創(chuàng)作成就,進入排行榜當之無愧。
談雅麗一直安居在湖南常德,應該很少有機會走出湘北,所以她安靜,所以她能夠一直堅持在寫作中把她的故鄉(xiāng)作為背景,在身邊普 通的物事里找到自己“幸福的秘密”。她的《我想發(fā)明一個比愛更愛的詞語》,與其說是一首詩,不如說是一把打開幸福秘密的鑰匙,那是最簡單的知足與美好。如果你正在大江南北行走,如果你正在迷惘,就放慢自己的行程,讀她的這首小詩,“夜里忽然醒來/聽著窗外車流滾滾,忽然想起命運這個詞語/如果我一無所有/人們把門窗一扇扇向我關閉/我仍然會對藍得發(fā)亮的土地癡心妄想∥那個在鐵軌上哭泣的詩人/那個在激流島上揚起斧頭的詩人/內(nèi)心是否也曾有過河水一樣的/婉轉(zhuǎn)和溫柔∥明天,鄉(xiāng)村姐姐會送來一大袋新碾稻米/明天,新 的高鐵站會縮短愛情的距離/明天,會有美好圖景展開在泥濘地里/明 天,一只喜鵲會告知你將來的消息∥我將懷揣一個幸福的秘密走在路上/夜很快降臨,然后是寒冷冬天/然后才是春風吹遍的———湘北大地∥親愛的,我想發(fā)明一個比愛更愛的詞語”。
其實一個人的幸福俯拾皆是,命運、理想和現(xiàn)實都是同胞兄弟,腳踏實地比什么都重要,秘密的鑰匙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每個人珍惜自己內(nèi)心“也曾有過河水一樣的婉轉(zhuǎn)和溫柔”,有“一大袋新碾稻 米”,有“高鐵縮短的愛情的距離”,有“一只喜鵲會告知你將來的消 息”,即使夜的降臨,即使冬天的寒冷,即使你一無所有,你的心里也一定有“春風吹遍”。
顏梅玖是一個成熟的詩人。早些年,她的詩歌因為強調(diào)女性的自 我闡述與解放,已經(jīng)有了符號的記憶。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符號,詩人同樣很刻意地在躲避很多浮華的詩歌活動的場域,尋找突破,給自己制造寫作的“陌生”。一首《陌生之詩》給了我欣喜,“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店鋪。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和菜店好心的嬤嬤,干瘦的鎖匠,洗衣店的瘸腿阿哥/包子鋪愛笑的阿姊一一打著招呼/多么好,他們看起來忠厚,樸實/最重要的,他們?nèi)际悄吧摹畏繓|是陌生的/廚房,陽臺,臥室,甚至抽水馬桶的聲音/也那么新鮮/紅木桌椅的氣 味,老房子的氣味/甚至,蟑螂的氣味/多么好,它們?nèi)际悄吧?∥……多么好,他們看起來忠厚,樸實/最重要的,他們?nèi)际悄吧摹薄_@是詩人熟悉和習慣寫作中難得看見的“陌生”,別開生面。在這首詩里,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隔閡和猜忌沒有了,因為我們對太過熟悉的事物,有了太多的質(zhì)疑,我們才需要轉(zhuǎn)向“陌生”。詩人在市井的慵懶、無序、無關中找到了親和與親近,那就是人間煙火,我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元素,也是最需要呵護與敬畏的生命場。
藏族詩人扎西才讓的《說起母親》,是一首佳作。這之前,我在很多場合談到過大衛(wèi)的《給母親寫的一封情書》,那是感動過很多人的一首詩。寫母親的詩已經(jīng)成千上萬,但是大多有相似之嫌。而扎西才讓筆下的母親,卻給了我又一個深刻的印象:“我跟著她走。天空那么陰沉。/有鳥從樹上被大風吹落,松球一樣跌在地上。/她無動于衷,拽著我走”。這是“叫桑多的中國鄉(xiāng)村/被九月的陰雨浸透”,“我想歇一會,她用力拽我,唯恐我離開她”。母親沒有文化,但是一只鳥被風吹落的隱喻,只有母親最懂,所以她看見鳥的落地無動于衷, “拽著我走”,她不希望我成為那只鳥。直到拽我這個“小黑人”,“躲進非洲般的房子里不出來。/她放心了,開始做飯”。詩人寫到這里,筆鋒一轉(zhuǎn):“晚飯熟了的時候,我已長大成人,/妻子就坐在我身邊。/我說起我的母親,她不動聲色。/我說起與一個老女人的相依為命,/她終于停下竹筷,流出了眼淚”。就一頓晚飯的工夫,詩人將兒子對母親那種割舍不了的深重依賴、女人與偉大母性角色轉(zhuǎn)換中的緘 默和隱忍,以一滴眼淚落下,戛然而止。
又是一年過去了,每一寸光陰都不能生還,詩歌留下了美好的記憶。2015年應該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豐收年、熱鬧年,中國作協(xié)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也在霧霾籠罩的北京,在吉狄馬加、葉延濱的主持下召開了第一次工作會議,會議對詩壇的回暖以及未來的詩歌發(fā)展前景有了客觀 和細致的分析,提出了不少好的意見和建議。年關一過,各種選本、各種評獎也將陸續(xù)掀起頭蓋,一個個詩歌盛宴接踵而至。我以為,尤其在熱鬧的時候,一個詩人更應該保持冷靜和清醒,因為詩歌帶給你的高潮永遠都只是一個幻覺,只有把眼睛和身體置于萬籟寂靜的內(nèi) 心,才能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波濤與汪洋。
《光明日報》2016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