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1
伊良部綜合醫(yī)院的精神科在昏暗的地下。這讓誠司想起了拘留所,不由得皺起眉頭。
“歡迎光臨!”誠司敲了一下門,里面頓時響起一個瘋瘋癲癲的聲音。
誠司整理好襯衫的領(lǐng)子,走進(jìn)診室。只見一位胖乎乎的中年醫(yī)生正笑容可掬地倚在單人沙發(fā)上,樣子頗像一頭白色的海豹。白大褂的名牌上寫著“醫(yī)學(xué)博士伊良部一郎”的字樣。這家伙大概是院長的兒子吧。
“啊,我姓豬野……”誠司挺著胸膛,發(fā)出恐嚇般的聲音。面對初次見面的人,他總會下意識地虛張聲勢。
“嗯,知道。聽掛號那邊說了。是強迫癥、幽閉恐懼癥、恐高癥,還是相撲臺?”
“……相撲臺?”誠司探出下巴,“你說的相撲臺是什么?”
“就是在觀看正式比賽時,被一種想上相撲臺的沖動驅(qū)使,直冒油汗的癥狀。上次就來了這么一個體育報刊相撲欄目的記者,啊哈哈!币亮疾克实匦ζ饋怼
自己是不是被看扁了?誠司有點惱火。
“大夫,我看起來像新聞記者嗎?”他用唬人的聲音說。
“唔,看起來像黑社會,文身都透出來了呢。”
誠司穿著貼身的絲綢白襯衫。當(dāng)然,就算除去文身,他看起來也不像正經(jīng)人。
伊良部淡然地微笑著。按常理來說,一般人知道對方是黑社會,都會緊張。難道他不害怕?
“大夫也文一個試試?”誠司愈發(fā)壓低聲音。
“得了吧,那么疼。我看還是先給你打個針吧——喂,真由美!
話音未落,里面的簾子拉開了,一位身穿迷你護(hù)士服的年輕護(hù)士隨即出現(xiàn),她手里拿著一個注射器。誠司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因為注射器比筷子和菜刀還可怕,汗頓時冒了出來。
“大、大夫,我……其實是尖端恐懼癥!辈恢挥X間,他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啊,是嗎?那你可太幸運了。這豈不是克服它的好機會?”
“哎?不,那個,所以……”誠司的舌頭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
伊良部站起來繞到誠司的身后,一下抱住他的上半身!皼]事,只是注射普通的維生素!
“等、等、等一下!
誠司被護(hù)士抓住胳膊,摁在注射臺上。
“喂,我讓你等一下,你沒聽到。俊闭\司的聲音變得粗暴。他企圖站起來,卻被巨漢伊良部給按住,動彈不得。
“來,乖。針頭扎進(jìn)去后,要是折斷了,可就麻煩了!币亮疾肯窈逍『⑺频恼f道。
針頭折斷?誠司聽了,頓時頭暈?zāi)垦!?/p>
“喂,開什么玩笑!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紀(jì)尾井幫的豬野!”
“沒用沒用,在醫(yī)院里,無論總理大臣還是流浪漢,大家都是同樣的患者!
伊良部在誠司的耳邊說,鼻息都噴到了他的脖子上。狗屁醫(yī)院,什么玩意兒啊。
護(hù)士拿著注射器,靠近誠司的手臂。他頓時陷入恐慌。絕不能坐以待斃!我好歹也是堂堂正正劍道三段的大丈夫!
誠司腳一蹬,從椅子上直起腰,拼命往后仰身子。
“喲,想抵抗?”伊良部壓了上來。
“嗚嗷——”誠司使出渾身力氣蹬地板。結(jié)果伊良部一個趔趄,兩人徑直向后面倒去。注射臺仍連在誠司的胳膊上。
“疼疼疼——”伊良部叫起來,“渾蛋,想反抗是吧?喂,真由美,我摁著他,你趕快打針!
誠司倒在地板上,被伊良部倒剪雙臂。他拼命掙脫,卻被對方用柔道的“寢技”死死地壓住。
“大夫,胳膊不好打啊。肌肉都起疙瘩了!弊o(hù)士懶懶地說。這女人居然也不畏懼誠司的黑社會身份。
“那打在側(cè)腹和大腿上也行,只要是我能看到的地方就行!
難以置信。這是真的嗎?加入黑社會后頭一次經(jīng)歷這等事。自己居然遭到正經(jīng)人的蹂躪。誠司的大腦一片混亂。
“喂,等一下!
“就不等——”伊良部始終用干脆利落的聲音回應(yīng)他。
護(hù)士卷起誠司的襯衫,將注射器的針頭扎進(jìn)側(cè)腹最近正好多長了點肉的地方。
“啊——”誠司使勁閉上眼睛。一陣刺痛掠過,血色眼看著褪去,他全身都僵硬了。
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自己多少年沒掉過眼淚了?在混亂的意識中,誠司不知為何竟不合時宜地想起這種事來。
兩個人都呼呼地喘著粗氣。誠司整理一下散亂的頭發(fā),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混亂。這兒難道是敵對幫派的醫(yī)院,想一口吃掉誤闖進(jìn)來的紀(jì)尾井幫的成員?他甚至產(chǎn)生了這種懷疑。
“豬野先生,你的胳膊肘撞到我了。”伊良部捂著鼻子,“打針必須得老實聽話才行!
“大夫,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誠司的心緒平復(fù)下來,問道。
“嗯,可以啊!
“這家醫(yī)院是不是有來頭?”
“來頭?”
“就是跟黑道有關(guān)系!
“唔,哪有。這可是正當(dāng)經(jīng)營的醫(yī)院!
“那你說的打維生素也是真的?”
“當(dāng)然。這樣也最省錢。”
“你們——”誠司的憤怒頓時涌上來,“你們覺得這樣對待患者合適嗎??”
“可我們是在治療啊。有什么法子。”伊良部滿不在乎地說。
“哪里是治療?把患者雙臂倒剪按住打針,有這樣治療的嗎?”
“也有這種治療方法啊。只有把膿包切開放出膿來,才能及早治愈,雖然也會出點血!
誠司無言以對,心里當(dāng)然無法接受。
“逆向療法是精神醫(yī)學(xué)的常識。我們都是專業(yè)人員。”
誠司想說什么,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兒。
“那么,你說的那尖銳的東西,都有哪些東西不能看啊?”伊良部拿著病歷問。
“所有的。利器就不用說了,筷子、牙簽、鉛筆,還有傘,這些全都不行!闭\司慪著氣說。
“那東京塔呢?”
“。俊闭\司皺起眉頭,“你說什么呢,大夫?”
“那也是尖的!
“那種大家伙肯定沒事!
“導(dǎo)彈呢?”
“也沒事!
“那,錐筒冰激凌呢?”
誠司的大腦里浮現(xiàn)出圓錐形冰激凌的樣子來!斑@個嘛……估計也不行。”他這樣覺得。
“總之,你害怕的只限于一定尺寸的尖東西。最讓你害怕的,無非是那些讓你產(chǎn)生一種刺進(jìn)眼里的感覺的東西。”
“對、對、對,沒錯!闭\司豎起食指,探出身子。
事實的確如此。那些銳利的東西總給誠司一種要扎進(jìn)眼睛的感覺,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東西,大腦就會產(chǎn)生逼真的錯覺。
就算手里拿著一根牙簽,不經(jīng)意間也會刺向自己的眼睛——這種影像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沒錯,大夫,F(xiàn)在你手里的鋼筆,筆尖朝下時我只是有點不舒服,可一旦你無意間把筆尖指向我,我就會感到一陣恐懼……”
“是這樣吧?”伊良部把筆尖指向誠司。他頓時“啊”的一聲尖叫,身體像被彈開一樣往后仰。
“啊哈哈,抱歉、抱歉。”伊良部張開大嘴笑起來。
誠司心頭火起。黑社會最討厭別人做出輕視自己的動作。
“大夫,你這玩笑開得是不是有點過了?如果太拿人不當(dāng)人——”
“要不就戴個墨鏡試試?反正你也是黑社會人士,戴著也挺自然的!币亮疾空f。
“墨鏡?”
“對。這樣來保護(hù)眼睛。比起裸眼來,不安的感覺肯定會消失!
言之有理。這也是個很現(xiàn)實的對策。誠司盯著伊良部心想:他是在裝傻,還是本來就是個真正的傻瓜?
要不就試試?普通的墨鏡邊上空蕩蕩的,所以得買個能包住眼睛的。對,干脆買棒球選手一郎經(jīng)常戴的那種運動款。
“對了,我想開一次手槍試試,就一次!
“?”
“你幫我安排一下嘛,就在鐵橋下面一帶。”
“那個,你會被逮捕啊!
誠司決定回去。他不想跟這種奇怪的醫(yī)生瞎摻和。
“豬野先生,明天再來啊。”
“明天還……來?”
“嗯。不給你打針了,沒事的!币亮疾柯冻鲅例l,向他微笑。
“嗯……”不知為何,誠司竟沒有拒絕。
情況不對啊。一旦人家不害怕自己,他就不知道怎么辦好了。
來到走廊,誠司看見剛才的護(hù)士正在抽煙。仔細(xì)一瞧,居然還是個性感的女人。
“喲,小姐,剛才是你給我打的針吧!闭\司臉上浮出一絲虛假的微笑,湊上前去。他摟住護(hù)士的腰,順便還摸了一下她的屁股。“怎么樣,一起吃個飯?”
護(hù)士默默地朝他豎起食指,閃亮的指甲在他鼻尖前一晃。
“哇——”誠司往后一跳,后腦勺撞到了走廊的墻上,眼前金星亂舞,“臭婊子……”他血往上涌,但護(hù)士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是什么醫(yī)院啊,把黑社會都不當(dāng)回事。誠司產(chǎn)生了一種仿佛改邪歸正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