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多喜歡4
文:原城
第一章 口氣不清新
午后的陽光從巨大而厚重的咖色窗簾縫隙中透進來,成為昏暗房間里的唯一光線。
細長的一條光線將整個空間劈成兩半,微小的塵埃在光線中懸浮,入冬以來最動人的碧穹暖陽,就這樣被房屋主人冷漠地拒絕在窗外。
午休時間很短暫,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穩(wěn),軟薄的羽絨被只蓋到腰身,身上的白色居家睡衣慵懶地卷起,露出一小片白色的腰側(cè)皮膚,以及一個極致簡約的線條風(fēng)箏刺青。寬松的領(lǐng)口之下是他精致的鎖骨,頸間覆著薄薄的汗,胸口急促起伏,眼瞼上的長睫毛此刻正不安地顫抖著。修長的手指在羽被上無意識地抬起,最后,竟然一把死死抓住被子猛地從枕上彈起,涔涔冷汗順著他的脖頸和鎖骨緩慢地沒入單薄的居家服里,澄澈的眸子有片刻的失焦,回神后,他抬起手掌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額前的碎發(fā)被搓亂。
掀開被子,他邁開長腿下床,赤腳踩在柔軟的米白色地毯上,脫掉上衣甩到一旁,赤裸著上身,腰間是松垮垮的長褲,在昏暗中走向房間里的浴室。
打開燈,突如其來的明亮讓他不適應(yīng),濃墨般的眉頭緊緊皺起,他站在洗手臺前的半身鏡前打開水龍頭,用冬日的冷水洗了把臉,水珠順著他尖削的下顎滴下,雙手撐在洗手臺上,視線落在鏡子里,自己腰間那一個小小的刺青上。
他又夢到了死去了六年的人,夢到她像從前一樣如同頑劣的小孩,不顧濕漉漉的雙手是否還沾著泡沫就跳進他的懷里,鉤著他的脖頸索吻,濕涼的小手鉆進他的襯衫里,細細地摸索著他肌膚的紋理……
死了六年的人還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夢里,她是有多不想離開自己。
臥室外面?zhèn)鱽怼斑颠怠钡那瞄T聲,他全然不理,關(guān)上浴室的門,脫掉居家長褲,走進淋浴間洗澡。
他出來時穿著雪白的浴袍去衣帽間翻衣服,找出一身休閑運動服套上,拿起放在床頭上的方形金屬吊墜戴在身上,走到門口,旋動門把手,打開房門。
“爸爸,我們有必要再協(xié)商一下關(guān)于送我去姑姑家的事!蹦泻⒄V敉舻拇笱劬Γ装變魞,劉海整齊,跟他媽媽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喬謹則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穿過客廳走進他的兒童房,拉出他的行李箱和書包,開始動手給他整理行李:“昨天給你買的變形金剛你放到哪里去了?拿過來裝上!
“爸爸!”
喬謹則盤腿坐在地毯上,一邊疊著兒子的睡衣,一邊說:“給我一個你不想去姑姑家的理由,我又不是送你去孤兒院,有什么可值得你抗議的?”
“姑父的臉像鐵板一樣,我不想跟鐵板生活在一起……”孩子抱著玩具跪在爸爸面前,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希望得到赦免。
喬謹則劈手奪走他懷里的東西塞進皮箱里,義正詞嚴地對他教育道:“你姑父就算是鐵板,也是一塊英俊成功的鐵板,將來你長大能有他那么出色,你媽媽會很開心。”
“我長成一塊鐵板我媽媽會開心?”
喬謹則瞇起眼睛,一臉警告的意味:“給你半分鐘考慮你到底要不要去姑姑家!
小家伙猶豫片刻,怯怯地問:“不去有什么后果嗎?”
“后果就是——我揍你一頓,然后再把你送去!
“所以我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
“對!眴讨攧t點頭,“你自己乖乖地、興高采烈地去,或者是我揍你一頓,你哭得像個娘們兒似的被我塞到你姑姑家去,你選哪個?”
半小時后,小家伙坐在喬謹則的路虎副駕駛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爸爸,我要是打了姑父家的花瓶,他會揍我嗎?”
喬謹則斜眼瞟他,一本正經(jīng)道:“不好說,要看你打碎的是多少錢的。”
小家伙垂頭喪氣地趴在車窗上哈氣,委屈至極:“爸爸,我特別愛你,我不想這么年輕就跟你分開,我舍不得我們之間的父子感情,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我又要失去爸爸,寄人籬下,孤苦無依……”
“從美國回來之前我讓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你還記得嗎?”他面色嚴肅地看向身邊的兒子。
“記得!毙〖一飷灺暤。
“說說。”
“絕對不拿沒有媽媽這件事來裝可憐。”
“Ok,下不為例,別再讓我聽到。”
黑色越野停在莊重的祝家別墅門前,喬唯一家人在大門外列隊歡迎,喬梓遙背著自己的MCM雙肩包跳下來,十分恭敬地給姑父祝良辰鞠了一躬:“姑父晚上好!”
祝良辰愣了片刻,拍拍他的頭:“你好!
晚飯時,姐姐喬唯一邊給喬謹則和他兒子夾菜,一邊低聲問他:“你能確保你的工作是安全的嗎?會不會接觸那些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喬謹則揚起眉頭,一副聽到天方夜譚的表情:“當(dāng)然不能保證,不然我為什么把梓遙送到你家里!
“要不你還是別接受這份工作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安排,總之我不想你發(fā)生危險,你又不是警察,連起碼的防身術(shù)都沒學(xué)過,遇到危險怎么辦?”
“我會盡量注意保護自己,我不會直接參與他們的抓捕行動,如果與罪犯面對面,除了抓到他審訊,就只剩他來打擊報復(fù),所以梓遙放在你這里我放心一些!
“我會好好照顧他,把他養(yǎng)得白白胖胖!
喬謹則撇了撇嘴:“不要,白可以,不要胖,現(xiàn)在的小女生不喜歡胖子。”
夜里十點半時,朋友來電話讓他去夜店接一下,喬謹則便沒在祝家留宿,打算接完朋友直接回家。
臨走之前,他給兒子留下一點兒現(xiàn)金,讓他請小伙伴吃甜品,小家伙眼淚汪汪的,正要感激涕零,硬是被他橫眉豎目地瞪回去:“別給我像個娘們兒!
燈影錯落灑在裝修豪華的夜總會一樓大廳,穿著一身灰色制服的帥氣保安推門進來:“哪位先生或小姐叫了代駕?”
身邊幾個滿身酒氣的年輕人紛紛走出去,阿笙也從角落的沙發(fā)里站起來往外走,寒涼冷風(fēng)迎面襲來,將她僅有的清醒也吹散,眼前頓生一片朦朧的白光,籠罩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建筑之外。
她不記得自己被灌了多少酒,反正她出來的時候,包廂里已經(jīng)放倒半個班級的人馬。
眼前所見的所有燈光都變成一個圓點,風(fēng)情萬種的搖曳著,憑著直覺和記憶,她朝自己的停車位走過去,離近了,才看到車前站著一個高個男人,穿著一身灰色運動服,外面還有一件花色羽絨馬甲,正朝著夜總會的方向張望。
阿笙步伐虛浮,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卻只能勉強辨認出這是一張極為端正的面孔。
她扶住車門,掏出車鑰匙,按下解鎖鍵,含混不清地問道:“怎么收費的?”
喬謹則微微張開的雙唇中間含著一股薄煙,慢慢吐出,隨即在風(fēng)中消散。他瞇起雙眼,安靜地打量她片刻,“嗯”了一聲。
“我問你怎么收費?”她捂著嘴巴打了一個酒嗝,半瞇著眼睛看他。
看出她是酩酊大醉不分是非,喬謹則又抽了口煙,言語間飄散出淡淡白霧:“你想怎么給?按次還是過夜?還是包月包年?”
阿笙低頭從包包的夾層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張五十塊的人民幣:“要問我怎么給,就五十塊,蒼瀾路220號山語湖!
她扶著自己的天旋地轉(zhuǎn)的腦袋把鑰匙往他懷里一塞,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鉆了進去,手指在空中胡亂的勾了兩下,沒有抓到車門,便朝立在車旁的喬謹則說:“麻煩幫我關(guān)一下車門!
喬謹則握著她的捷豹鑰匙,怔忪片刻,轉(zhuǎn)過身,手掌撐在車頂彎腰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右腿沒收回去,就在她的高跟鞋尖上踢了踢:“你清醒一下,我不是代駕!
阿笙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袋,好像里面有一筆巨款一般,頭部抵在座椅里,再次含糊的重復(fù)道:“蒼瀾路220號山語湖……”
喬謹則深吸口氣,無奈地撇了撇嘴,親自動手將她擱在車外的右腿抬起來放進去,淺灰色的尖頭高跟鞋從她的腳上脫落,掉在地上發(fā)出“噠”的一聲。
撿起她精致的鞋子,他隨意掃了兩眼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東西,然后他將身體探進車內(nèi),幫她把鞋子重新穿回腳上,又幫她系好安全帶。
他本想去夜總會里找來兩張代駕的名片,再幫她打個電話,可是垂眸看看她的漂亮模樣,又放棄了這個決定。
這樣明眸皓齒的女孩子,萬一碰上心懷不軌的司機,是要吃虧的,并非他小人之心,只怕人心不古。
坐上駕駛位,喬謹則用手機導(dǎo)航找出去往蒼瀾路的方向。
在這里生活二十幾年,不過離開七八年的光景,就憑空多了許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沿途熟悉的街景已經(jīng)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那些拔地而起的陌生建筑,那些轟然倒下的古老街道,每一處景致,都在提醒他,離開這里太久太久了。
等紅燈時,喬謹則偏頭看向在身邊嘰里咕嚕地說著不清晰的夢話的年笙歌,長發(fā)如同黑色的海藻,在肩上頸間凌亂的纏繞,露出她白皙的臉頰和自然上翹的唇,他忽然覺得貼在肌膚上的金屬吊墜在微微發(fā)燙,熱量在源源不斷地涌向他心臟的方向。
他認得這個女孩,知道她叫年笙歌,原來整日被他太太放在錢夾里,只是照片有些久遠。那時的年笙歌青春飛揚,還不像現(xiàn)在出落得這般別有味道,這樣好看的女孩,任誰看上一眼都不容忘記,就算與照片的年紀頗有出入,他還是輕易認出。
他的太太總是說,年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有她的小妹妹阿笙是個干凈剔透的好人,不知道她在泉下知道她最喜歡的小妹妹,已經(jīng)成長到可以單獨一人喝得爛醉,會不會上火到牙痛。
大概是覺得睡得不舒服,阿笙踢掉鞋子,蜷起雙腿在安全帶與座椅的禁錮之間重新尋找安睡的姿勢,帶著微醺的酒氣的身體忽地一歪,一頭栽在喬謹則的肩膀上。
喬謹則抬眸看了一眼前方車外倒數(shù)的紅燈計數(shù)。
14秒,13秒,12秒,眼看她就要順著他的手臂滑進他的懷里,喬謹則迅速伸出左手托住她下滑的小腦袋,掌心觸在她溫?zé)峒毣哪橆a上,右手扳住她的肩膀,低聲叫她:“年笙歌?”
綠燈亮起,喬謹則將阿笙扶正,讓她靠回座椅里繼續(xù)睡。
蒼瀾路的山語湖是開發(fā)區(qū)最高檔的一片社區(qū),有高聳入云的電梯洋房,也有綠水環(huán)繞的獨棟別墅,這一路年笙歌的睡姿千變?nèi)f化,他要一邊開車一邊按著她,以免她不停地用腦袋去撞車窗。
他將阿笙拎下車,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頰,直到她睜開惺忪的雙眸,嘟著無辜的嘴巴,不悅地瞪著他。
饒是醉酒,她仍漂亮得讓人心如鹿撞。
喬謹則移開視線,甩上車門,將車鑰匙塞回她的手袋里,半摟半抱著她問:“你還能找到家嗎?”
阿笙筆直地揮出手臂,指向遠處一棟三十幾層的高樓,她剛邁出一步,就腿腳一軟往地上坐去,喬謹則無奈地將她打橫抱起,她的個子不算矮,但是站在他面前似乎就顯得高得有些牽強,而且很瘦,病態(tài)的瘦,抱在懷里,像一朵浸了水的云朵,軟綿綿地下墜著。
跟一個醉鬼交流無疑是十分艱難的事情,喬謹則好不容易把阿笙抱進家門擱在床上,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他的好人好事之旅,萬萬沒想到,他雖心如止水,無奈紅顏太易成禍水,就在他要給阿笙蓋上被子的一刻,醉得不省人事的年笙歌好似詐尸一樣突然睜開眼睛,蜷起雙腿,猛地朝他踹過來!
這一腳直接踹在了喬謹則的胃部,他猝不及防地倒退好幾步,疼得直皺眉頭,她這身手可也怪好的,小時候應(yīng)該沒挨過欺負。
把他踹開,阿笙安心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喬謹則有些來氣,正要離開,卻見阿笙又忽然翻身起來,她要吐,在胡亂地抓著東西,慌亂之間,喬謹則一步邁上前,抓起她的名牌手袋,迅速塞到她面前。
結(jié)果,她一半吐在手袋里,一半吐在他的小臂上。
別人是兩袖清風(fēng),他是兩袖惡心,要不是他胃里空空沒什么東西,就這副惡心的場面,足夠讓他趴在這里跟她一塊兒吐了。
大概忘記剛剛已經(jīng)給過錢,阿笙閉著眼睛在手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張沾著嘔吐物的百元大鈔塞進喬謹則手里:“說好五十塊,找錢……”
喬謹則被惡心得夠嗆,脫手甩開她,眉頭緊緊皺著。
阿笙以為他不想找錢,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硬生生把他扯回來,兩人一起跌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喬謹則是半點兒風(fēng)花雪月的心情都沒有,并且深刻地認識到,言情小說都是騙人的!
以前他看姐姐喬唯的那些小言,但凡有個女主醉酒,都應(yīng)該與他這樣一位俊雅不俗、氣質(zhì)非凡的男主睡上一覺,一夜恩愛纏綿的瘋狂后,他洗一個神清氣爽的澡,出來時迎上床上一絲不掛的小美人驚尖兩聲,三年后,他就能撿回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寶貝,弄不好還能撿回一對雙胞胎。
故事很美好,現(xiàn)實卻很糟糕。他不僅沒能睡到漂亮姑娘,還被姑娘踹了一腳,吐了一身。
“你能放開我嗎?我一毛錢都不會要你的!”他耐心耗盡,提高音量生氣道。
阿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覺身上壓著個男的,立即要用手肘去襲擊,喬謹則這次反應(yīng)夠快,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扣在她的頭頂,怒火升溫。他大聲訓(xùn)斥:“你夠了!再沒完沒了地折騰,我就把你綁起來!”
阿笙哼唧兩聲,不知是醉是醒,同樣大聲卻又口齒不清地吼了回去,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怨痛苦的氣息:“聶京遠你個大變態(tài)!你喜歡SM,我才不要奉陪!”
聶京遠?
喬謹則挑了下眉頭,冷言冷語:“我也沒興趣當(dāng)別人的替身,更加沒這惡趣味!
撇下阿笙,喬謹則一個人去浴室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衣袖,出來后看到床上地上的一片狼藉,嫌棄至極,不再管她,獨自離開。
次日上午,阿笙是被明晃晃的陽光照醒的,她爬起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和衣而睡,床上、地毯上臟得不忍直視,驚訝至極,看到自己吐在手袋里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再吐一遍。她用指尖捏著包包跑向洗手間,“砰”的一聲扔進洗手池里。
“怎么吐到包里了,啊……上周才買的,這味道……”她自言自語,捶了捶頭。
她發(fā)誓,再也不去參加什么狗屁同學(xué)聚會,尤其是那些八百年不見一次的初中、小學(xué)同學(xué)聚會,女人的話題永遠是婆婆兒子,男人則永遠在不著邊際地吹牛,插不上話就算了,還非要追著問她掃黃的趣事。
掃黃有什么趣事?無非是看見一堆白花花、赤條條的肉體,再說又不是多好看的,多半不能入眼。
長假的最后兩天,她決定把家里徹底打掃一遍,所謂的徹底打掃一遍,就是給家政公司打一通電話,叫兩名鐘點工來,她騰出一些時間來指揮。
這房子將近一百八十平方米,只有她一個人住,要她親自打掃那會要了她的命。
當(dāng)初哥哥決定買這房子給她時,她還小小地抗議了一下,以不好打理為由,不過胳膊沒能擰過大腿,付錢的才是真正的大爺,她的抗議被無情駁回。
等她洗好澡換上清爽干凈的衣服,家政人員也到了。
“我的臥室,昨天吐過了,幫我把床品換掉吧,地毯也要清洗!彼┲簧頊\灰色的套頭運動服,長發(fā)松散在肩后,抱著雙臂,用腳尖踢開房門。
“還有,”阿笙指了指房間相連的浴室,“我的包包在洗手池里,被我吐了,也幫我處理一下,那里面有錢,錢就……”她頓了頓說,“洗一洗吧,晾干了再用!
她轉(zhuǎn)身走回客廳,盯著另一個中年阿姨半天,問:“阿姨,你會做飯嗎?”
一個小時后,年笙歌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捧著細瓷大碗,拿著小鋼勺,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喂飽自己。
女人果然是要歷經(jīng)一定時光歲月才能做出一手好飯。鐘點工阿姨的照燒豬排飯真是好吃極了,海帶湯也好喝極了,太適合她這種宿醉后身體不適的少女。
“你自己一個人住這里。繘]結(jié)婚嗎?”在她身后擦花瓶的阿姨突然開口問。
阿笙扭頭看她一眼,笑了笑,聲音清脆得仿佛落在窗欞上的鳥兒:“我才十八歲,不著急結(jié)婚。”
“哪能十八,我看你怎么也得有二十八!
被人揭穿真實年齡的年笙歌面露不爽,果然,這阿姨這輩子只能靠雙手給自己制造財富了,見過不會說話的,沒見過這么不會說話的。
“阿姨,我長得像二十八的嗎?”
阿姨笑瞇瞇地仔細端詳了她片刻:“我不是說你長得成熟,我的意思是,你要一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怎么會一個人住在這里?所以你肯定是女白領(lǐng)!
“白領(lǐng)啊……”阿笙舀起一勺飯塞進嘴里,鼓著腮幫說,“我不是女白領(lǐng),我是富二代,哈哈哈……”
剛說完自己富二代,土豪哥哥就來電話了。
她嚼著豬排接起電話,咬字十分不清晰:“想請女主人吃飯,請說你好漂亮;想請女主人看電影,請說你好苗條;想請女主人喝酒,請掛電話。”
對方低笑兩聲:“聽起來你心情不錯,自己在家也知道在按時吃飯了!
“沒有按時,我吃的是早飯,你想請我吃飯嗎?”
“不是我想請你吃飯,是爸媽,他們覺得有必要找一位英俊瀟灑的男士陪你吃飯,席間你們可以進行友好有愛的溝通交流,飯后你們可以進行彼此感興趣的娛樂活動亦或其他什么你們想進行的活動!
阿笙把大碗往桌上一擱,不悅道:“說人話。”
“他們給你安排了相親。”對方說,“還有,我說的一直是人話,你怎么能對自己的哥哥這樣沒大沒?”
“為什么老是讓我去相親!”她咆哮著在沙發(fā)上站起來,抓起一旁的抱枕狠狠摔出去,“我長得像嫁不出去的嗎!我是一個警察!一個刑警!一個英姿颯爽的女警花!相親會不會太丟人了!”
哥哥沉默片刻,溫柔地安慰:“別這樣阿笙,冷靜一下,爸媽可能覺得你一把年紀還嫁不出去,更丟人……”
阿笙有些氣不過,自己明明美艷得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怎么到了爸媽嘴里就成了一把年紀嫁不出去的大齡剩女。
難道就是因為她的同學(xué)朋友們都當(dāng)媽了嗎?
按理說,她爸媽均是大學(xué)教授,有知識有文化有眼界,怎么會如此傳統(tǒng)迂腐,覺得女人一旦過了三十歲就成過期減價產(chǎn)品,后半段人生都亮起紅燈,十分危急的樣子。
人生苦短,她絕對不會將寶貴的分分秒秒浪費在與一個不愛的人將就著談情說愛上。
掛斷哥哥的電話,她賭著氣吃完剩下的飯,后果就是胃疼得滿地打滾。
阿姨清理好臥室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張照片:“小姐,這是我在床下看到的,你要不要收起來?”
阿笙接過照片端在面前看了許久,久到兩位阿姨將整個家都打掃得锃亮,她才回過神,放下照片掏出現(xiàn)金給她們結(jié)算。
等到阿姨們離開,她又拿起茶幾上的照片走回臥室,關(guān)上門,拉上窗簾,把自己封閉在黑暗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臺燈,用蔥白的指尖一點兒一點兒,細柔輕緩地描繪著相片上的人影,仿佛此刻她的溫柔暖意,照片里的人可以清晰感覺到。
忽然之間,她又覺得照片上的人很陌生,好像自己從來沒認識過這樣一個優(yōu)秀俊美的男人,一切只是她的幻想,大夢醒來,逝去夢里的美景,她便覺得心頭失落。
——年笙歌!只要我聶京遠活著一天,我就不允許我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覬覦你,不然我就算知法犯法,也要跟他拼了!
——我告訴你年笙歌!在我眼皮底下你就安安分分地給我做木乃伊,穿警服都得比別人多縫兩個暗扣!你的風(fēng)騷只能跟你聶爺我一人賣弄!不然我抽你筋喝你血!你聽到?jīng)]有!
——阿笙,等這個案子結(jié)了我們就結(jié)婚,我想好了,就算婚姻是墳?zāi),我聶京遠也只跟你埋一塊兒!你爸媽要是不讓你嫁給我,我就把你搶回家!
這樣飛揚跋扈的帥氣男人,現(xiàn)在只能在她的枕下被回憶,只能在照片里被觸及,眼前一閃而過他離開時的決絕與不舍,阿笙飛快地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海藻一樣的長發(fā)一直散到腰間,像黑色的絲網(wǎng),將她整個人籠罩包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抽出枕頭下的英文書,把照片夾進去,又將書籍重新塞了回去,輕巧地跳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從床頭的抽屜里拿出一粒藥,仰頭吃掉,連晚飯都省去了,直接一覺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