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彈奏人生：對話西摩·伯恩斯坦》（Play Life More Beautifully：Conversations with Seymour）是美國2016年2月出版的新書。亞馬遜圖書網(wǎng)站的評介說：“（它）融合了回憶與哲理，融合了經(jīng)驗與反思，消除了師生界限。西摩和安德魯以同樣的直率與慷慨之心，提供了一堂大師課，講述了如何用我們最充分、最高尚的自我奏出人生。”
　　這本書不但是為音樂家、音樂院系師生和古典音樂愛好者寫的，而且是為所有苦戀藝術(shù)、篤愛人生的人寫的。本書是兩位老者對藝術(shù)和人生的感悟。對音樂、友誼、家庭、教育、信仰、死亡等人生各方面，他們都有發(fā)人深省的灼見。因此，無論是藝術(shù)門里還是門外的人，無論是狹義的還是廣義的藝術(shù)家，都可能與本書有緣。緣是一種靈犀相通，一種心領(lǐng)神會，一種相悅何必曾相識。與本書有緣的人自會領(lǐng)悟它的價值，也會參照它的指引，找回迷失的自我。
　　這本書不是兩位作者七天的對話實錄，而是以訪談錄的形式縱談從藝和做人的美文。
　　開卷大多有益，開老者所著之卷，尤其如此。有智慧的老者寫書，歲月和經(jīng)驗己能使他們少寫甚至不寫廢話和假話了。他們很少啰唆，很少賣弄，很少媚俗之態(tài)，因為已無必要。他們的著述兼具立德、立言之功，大多不會是自戀或自憐之作。他們愿將幾十集的連續(xù)劇濃縮為時長一兩個小時的電影，而不愿把一兩個小時的電影拉長為四五十集的兌水連續(xù)劇。本書兩位國際知名的作者，就是這樣的老者。西摩·伯恩斯坦1927年生，2015年寫此書時88歲，是從藝70多年的古典鋼琴家、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安德魯·哈維1952年生（比我大一歲），寫此書時63歲，是詩人、作家、翻譯家和心靈導(dǎo)師。他們從事不同的藝術(shù)，年紀相差25歲，卻相慕相知，惺惺相惜，又殊途同歸，在本書中表述了相同的人生觀、藝術(shù)觀和價值觀。
　　耄耋之年的西摩是本書當之無愧的主角。2014年，美國著名演員伊桑·霍克（Ethan Hawke）首次執(zhí)導(dǎo)的紀錄片《西摩簡介》（Seymour：An Introduction），成功地展示了西摩的生活、工作、藝術(shù)理念和人生智慧�！度A爾街日報》說：“這部影片不僅奉獻了音樂，也是對一種無限激情的研究，還有關(guān)于藝術(shù)和人生的智慧源泉，來自一個不知藝術(shù)與人生之別的人�！蔽髂υ诒緯�第二部分告訴我們，他的師爺萊謝蒂茨基（Leschetizky）是車爾尼（Czerny）的學(xué)生，而車爾尼正是貝多芬的弟子�？梢�，西摩是實至名歸的古典鋼琴演奏大師。他的古典鋼琴演奏和教學(xué)取得了驕人的成就，獲得了世人的尊敬和贊美，但他并不以大師自居，而是恬淡超然，生活儉樸，88歲還睡著折疊式沙發(fā)床（見本書第一部分“開始交談”）。紀錄片《西摩簡介》中，西摩是一位睿智、謙遜的忠厚長者，德藝雙馨，淡泊名利，談話舒緩從容，給學(xué)生上課時毫無大師派頭，倒像是與朋友聊天。樂如其人，他在紀錄片中演奏了古典作曲大師的幻想曲、間奏曲、夜曲和搖籃曲等作品，都顯示了這位老人對音樂深刻、獨到的理解。由繁華歸于平淡，由炫技變?yōu)椤氨灰魳费葑唷保�唯有從事�?0余年音樂藝術(shù)的大家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本書第四部分“教學(xué)”中“舞蹈”的一節(jié)，會給人們極大的啟發(fā)。兩位老者把從事藝術(shù)活動視為“與生活共舞”的最佳方式。安德魯評論西摩的演奏時說：“看你彈琴時，我看到的是一位舞者，一位鎮(zhèn)定、智慧、忘我的舞者。你的全部，你的身體、頭腦、靈魂和精神，都在和音樂這個無形的世界共舞�！蔽髂φf：“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就是舞者。我們制造的每個瞬間都是舞蹈。我們的手指，我們的手腕，我們的胳膊，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腿，在踏板上——我們必須做出舞蹈術(shù)要求的正確動作，否則，我們就無法把我們感到的和想到的表達出來。”
　　音樂的“舞者”做到了忘我，便使自己與樂器結(jié)成了一體，這種忘我境界就是西摩所說的“被演奏”。更重要的是，兩位老藝術(shù)家還將這些從藝經(jīng)驗運用到了人生的操作層面：他們進一步提出了“宇宙即舞蹈，生活即舞蹈”的見解，指出了藝術(shù)與生活的同一性。西摩·伯恩斯坦說：“不要浪漫地以為藝術(shù)家及其藝術(shù)不同于生活。把生活視為一門藝術(shù)，懂得這種藝術(shù)要求你不斷地付出全部，這就是在向你挑戰(zhàn)，要求你達到更深層的身心平衡，要求你更精確地理解每一瞬間中的全部要素�！保ㄟ@是安德魯接受采訪時引用的話。）無論是音樂表演，還是生活的操作，“舞者”都應(yīng)力爭做到放與收、自由與限制的辯證統(tǒng)一，用聞一多談創(chuàng)作的話說，叫作“戴著枷鎖跳舞”，用孔子的話說，叫作“從心所欲不逾矩”。在這個意義上，音樂是最自由的藝術(shù)，也是最不自由的藝術(shù)。對這兩極的把握，區(qū)別了庸人與英才。本書的話題由音樂擴大到了人生，這是把藝術(shù)實踐提到了“道”的高度。從這個意義上說，本書不但涉及授業(yè)（音樂教學(xué)），更是傳授了人生之道。
　　無獨有偶，英國著名哲學(xué)家、心理學(xué)家海夫洛克·埃利斯（Havelock Ellis，1859—1939）也有同樣的見地。他64歲時寫了一部總結(jié)性的著作《生活的舞蹈》（The Dance of Life，1923），其開篇第一句就說：“生活完全是一門藝術(shù)，但人們總是難以懂得這一點。認識到生活是一門藝術(shù)，比藝術(shù)地生活更難，因為人們或多或少都在藝術(shù)地生活�！痹诘诙�章中，他進一步說：“舞蹈是對一種普遍節(jié)奏的實際感染力的模仿，不但那種普遍節(jié)奏是生命的標志，而且，你若將宇宙對我們的影響稱為宇宙，那么，舞蹈也是宇宙的標志。”“在我們自己這個時代，尼采始終都在表明他十分癡迷將生活藝術(shù)視為舞蹈的觀念，在那種舞蹈里，舞者獲得了心靈在一百支達摩克利斯劍陰影下的節(jié)奏自由與和諧�！睂φ者@些論述，在藝術(shù)與人生的關(guān)系問題上，本書兩位作者與埃利斯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了。
　　安德魯·哈維在本書“歡迎詞”中說：“愿本書所有讀者都能得到像我得到的這么珍貴的禮物，或得到更珍貴的禮物。”翻譯此書，就是一次與大師的神交，一次與智者的對話，這就是我從中得到的珍貴禮物。我想，此書的讀者也一定會有同感。
　　肖聿
　　2016年6月